第二十三章 阿珂斯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从阿珂斯身体里抽离了,如丝拂过绸缎,如油落于水面。有时像是,时间在流逝,淋浴水龙头下,水声滴答,一小时不见了——手指变得皱巴,皮肤变得透亮——或是沉睡整晚,直至第二天午后;有时像是,空间在消失,他站在竞技场中,身上沾着别人的血,或是在极羽草原中,偶遇迷路者的残骸,惊悚可怖。

嘴巴里的缄语花花瓣在分解。所以他尚能保持冷静,也许颤抖不已的手终能停歇,也许途经喉咙的话终于夭折,都是拜它所赐。

希亚任由他这样过了几天,但巡游飞艇即将降落在沃阿城的前一天,阿珂斯已经连续几顿饭没有吃的时候,她走进了他的卧室,说:“起来。立即马上。”

他抬眼看她,一脸迷惑,仿佛她讲的是他听不懂的语言。

她翻了翻眼睛,抓住他的胳膊往上拉。这触碰带来一丝刺痛,他不禁缩了一下。

“该死,”希亚说着,松开了手,“看见了吗?你开始感觉到我的天赋赐礼了,因为你太虚弱了,你自己的天赋赐礼正在瓦解。你必须起来,去吃东西。”

“所以,你的奴隶又就位了,是吗?”他咬牙切齿,耐心也在消失。“好吧,我受够了。我已经准备好为你的家族而死了,管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弯下腰,和他脸对脸:“我知道变成自己痛恨的人是什么感觉。我知道那有多痛苦。但生命就是这样充满伤痛。”阴翳在她的眼窝聚集,像是要佐证她的论调。“而你承受这一切的能力,要比你自以为的强得多。”

她的眼睛凝视着他。几秒钟后,他说:“真是振奋人心的演讲。‘生命就是这样充满伤痛’?嗯?”

“不久前我查过,你哥哥还在这儿,”她说,“所以,你得活下去,好把他救走——就算你觉得别的都无所谓。”

“埃加。”他冷哼一声,“好像这一切就是为了他。”

手刃苏扎,取其性命的时候,他根本没想过埃加。他所有的思绪就是强烈地想要置苏扎于死地。

“不然是为了什么?”她双臂环抱胸前。

“我怎么知道?”他不耐烦地伸出胳膊,狠狠地挥拳擂向墙壁,没感觉到关节的疼痛。“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答案?生死面前,正义一无所用——你说的,记得吗?”

他目光之后的某种火花汇聚成焰,咝咝作响。他想收回这些话,这时有人敲门。他从床边瞥见她打开门,担负着世上最无聊工作的那个警卫站在门外,身后跟着约尔克。

阿珂斯把头埋进双手:“别让他进来。”

“我想你可能忘了,这房间到底属于谁。”希亚尖厉地说道。她向后退了几步,让约尔克进了屋。

“见鬼!希亚!”阿珂斯猛地站了起来,眼前一阵发黑,踉踉跄跄地撞上了门框。也许她说得对——他是该吃些东西了。

约尔克看见他的样子,惊讶得双眼圆睁。

“祝好运。”希亚对他说完这句话,就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约尔克看向四周:用盔甲装饰的墙壁,天花板上垂下的植物,闪亮的锅和碟子堆放在摇摇欲灭的炉火边。他抓了抓脖子,留下一道道浅粉色的印子——这是他的习惯,一紧张就如此。阿珂斯走向他,身体的每一寸都沉重无比,挪到椅子边坐下的时候,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你来这儿干什么?”他说。他觉得怒火中烧,想狠狠地把指甲揳进去,拒绝让一切继续流逝。尽管这会伤到约尔克——如果这伤害是他们二人平分,约尔克所目睹经受的要比他多——他还是说道,“你已经如愿了,不是吗?”

“是的。”约尔克平静地说道,在阿珂斯身边坐下。“我是来感谢你的。”

“这并不是助人为乐,而是交易。我杀了苏扎,你救出埃加。”

“等我们在沃阿城着陆之后,事情会更好办一点儿。”约尔克仍然保持着骇人冷静的声调,像是在努力安抚一头野兽。也许,阿珂斯想,自己的确是一头野兽。“听我说……我,”约尔克皱起眉头,“我真的不知道,我请你做的事情是如此的……我以为……我以为这对你来说很容易。你看起来就像那种,轻易能办到这事的人。”

“我不想谈这个。”阿珂斯用手支着头。他有点儿受不了去思考这事到底容易还是难。苏扎根本没有赢的机会,他不知道自己踏入的是什么样的陷阱。这和阿珂斯第一次的杀人相比,简直就是谋杀。至少那一次——卡麦伏的死——野蛮而疯狂,宛如梦境。可这次不一样。

约尔克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阿珂斯想甩开他,但他就是不动,直到阿珂斯看向他。

“我妈妈让我把这个带来。”约尔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长链,上面坠着一枚戒指。那是用光亮的金属制成的,泛着粉橘色,上面还烙着一个符号。“这枚戒指上有她家族的族徽。她想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