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4/10页)

她的儿子躺在那儿,浑身赤裸,肚子上的肿瘤很大,以至于他身体的其他部分显得很多余,像是后来加上的。床上满是血迹和尿渍,气味刺鼻。男孩在呻吟。

约翰跪在床前,双手放在他头上。男孩颤抖着,双眼紧闭。

约翰头也不抬,轻声说:“修桶匠太太,下楼拿点水过来,让阿莫斯递给我。当我需要你来这儿时,会让阿莫斯去叫你的。”

女人咬着嘴唇,最后顺着楼梯下去了。她的孩子们围坐在楼梯口,她一巴掌不知拍中了哪一个,把他们赶到一边。她带着水回来,递给阿莫斯。然后,她看到这个男孩有和魔法师一样的眼睛,她的目光回避了。但因为阿莫斯年纪小,而且她也认识,就问他,“柯林会好吗?”

阿莫斯不知道,他转身上楼。女人待在原地,绞着围裙等待着。

柯林尚余一丝神志。他隐约感觉到四周有动静,像是有谁从远处摸了摸他的头,有谁用悠扬的声音说着话。但他没在意。他正站在一条只有一扇门的走廊里,门那边是他的身体,它像怪物一样折磨着他。有好几个星期,他都没能关上那扇门。柯林发现,要避免疼痛,他必须把所有的东西,声音、气味、光线,以及所有触碰他的人,统统拒之门外。现在,他得重新打开门,因为有人正在和他低声细语,摸着他的头?他静静地躺着,感到远处自己的嘴巴张开了,他听到了自己呻吟的声音。他颤抖了一下。

约翰闭上眼,用手观察着男孩。奇怪的是,他找不到男孩的痛楚所在,男孩甚至根本没有感觉。他轻声问,“你哪里痛,柯林?你把痛苦藏在哪儿了?”他继续用手观察,但什么也没发现。

阿莫斯提着一桶水进来了,约翰把柯林的手浸在水里。他找寻着那种感觉,但还是没找到。

“提起水桶,阿莫斯,把水泼到他头上。”

柯林躲了起来。突然,他感到冷水冲刷着他的头。由于这冷不丁的刺激,他感觉到那怪物一般的身躯冲向把他们隔开的门,就快闯进来了。他害怕极了,大口喘着气,用尽浑身气力又把门关上了。

约翰找到了一丝感觉,抓住它,跟随它,小心翼翼地,以免它溜走,小心翼翼地让它带着他去他想去的地方。最后,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小房间里,房间的另一端有扇门。他向门走去,忽然有东西在抓他、扯他、推他,阻止他靠近那扇门。他推开这个小小的守卫,把手伸向门把手。

放下水桶后,阿莫斯看着这一切。修补匠的脸上掠过奇怪的阴影,他的手仍然捧着奄奄一息的男孩的头。突然,柯林伸出手来,想要抓修补匠的脸,动作因虚弱而无力,但仍足以撕破皮肤,从修补匠的脸上拧出血来。

阿莫斯不知道他该不该去帮忙。然后,男孩奇怪的躯体急速地收缩,他张大了嘴,发出一声又高又长又无助的尖叫,它似乎要永远持续下去,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它太大了,以至于任何人都听不到了,最后,它消融在四周,消失不见了。四周恢复了寂静。阿莫斯看见男孩肿胀的肚子开始收缩。

当约翰打开门时,那个怪物跳了出来,它既凶恶又丑陋。约翰也听到了男孩的尖叫,离得很近,不像阿莫斯听上去那样远。声音靠近,糟糕透顶,约翰与病痛相搏,抓住它,吞没它,撕扯它,强迫它屈服,然后跟随它,跟随着遗留的蛛丝马迹,直到他靠心力抓住男孩全身的癌患。

接着,他开始消除病痛。这一过程耗时费力,但他坚持不懈,直到消灭所有病痛。确信完成了以后,他转而愈合男孩身上的伤口。阿莫斯看到,柯林腰部的皮肤先是收缩,继而变得松弛,最后又重归紧致和完美。

阿莫斯看到,男孩的身体开始放松。他的嘴闭着,翻了个身,在被病痛折磨了无数个日夜后,第一次安稳地睡熟了。最后,约翰从柯林头下抽回手来,抬头望向阿莫斯。约翰的脸上流露着痛楚,声音如同低语,他让阿莫斯把床单收起来。

约翰站起身,抬起男孩,阿莫斯小心翼翼地把脏床单收起来,堆到地板上。

“把床垫翻过来,”约翰小声指示,阿莫斯照做了,“然后拿干净的床单来,把脏的拿走。”

修桶匠太太在吮手指。从柯林的尖叫响起时,她就把手指塞进了嘴里。看到阿莫斯夹着床单从楼梯下来,她把手指拿了出来。阿莫斯把床单递给她,要一条干净的床单。“然后装满一桶水。约翰说,你现在可以擦洗地板了。”

“我能上去吗?”

“很快就能了,我想。”阿莫斯消失在楼梯上,几分钟后,他朝下探出头,猛地点头。修桶匠太太爬上楼梯,她步履很快,因为心怀希望,但又有些踌躇,因为同样害怕。当她走进男孩的房间时,百叶窗是开着的,窗帘也打开了,阳光透过窗子涌进房间。她看到柯林坐在床上,严肃的小脸上表情自然,没有因病痛而扭曲;他的身体恢复正常了,肚子绷得很紧。她坐在床边,用臂膀绕着他,抱着他。他把胳膊搭在妈妈肩上,小声说,“妈妈,我饿。”没有人看到约翰和阿莫斯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