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13/21页)

“那就去荒漠里把铁挖出来——砍树吧。”

拉瑞德挥动斧头,将一块木屑砍飞。父亲也砍了一下,大树随之一颤。

那棵树倒下了,他们一起砍掉树枝,将树干翻滚几下放上雪橇。这棵树算不得好木料,并不太重,不用马牵引。到天黑的时候,他们已经砍好了第二棵树。跟着,他们在小屋里躺下,准备睡觉。

可拉瑞德睡不着。他睁眼躺在那儿,凝视着黑暗,等待他知道一定会来的梦境。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心中想象着埃文,想象他像一张纸一样在熔炉里焚烧。他不知道这是他对梦境的回忆,还是贾斯蒂丝送来的新梦境。他不敢睡觉,怕做更可怕的梦,但他不知道怎么拒绝贾斯蒂丝,即便他能不睡觉。不睡觉可不是个理智的主意,但是,这个女人专等晚上遮去他的意识,让他成为别人,做别人做的事,真是太可怕了。我愿意为父亲而死!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他!

睡意没来,梦也没来。仅此一次,他们听了他的意见,没给他做任何梦,没让他看任何故事。可他一直在等待梦境,以致无心睡眠。天刚亮,父亲以为他还睡着,便戳了戳他想把他叫醒。看到父亲睡醒了,拉瑞德忽然觉得他能睡了;一旦放下了心,他的身体就陷入了对睡眠的深切渴望。睡觉。他迷迷糊糊地做着早晨的活计,把马套在雪橇上,然后竟然在马背上打起了盹儿,差点儿摔下来。“醒醒,孩子,”父亲生气地说,“你怎么啦?”

砍第三棵树的时候,他倒是来了点精神,却依旧算不得敏捷。父亲拦下了他两次,“你砍的地方太高了,朝下一点,要不然树杈会挂在别的树枝上,倒不下来。”

对不起,父亲。我还以为我砍的就是你说的地方。对不起,真对不起。

可在那棵树即将倒下的时候,却朝错误的方向倾斜,和别的树缠在一起,正像父亲提醒过的那样。

“对不起。”拉瑞德说。

父亲站在那儿,厌恶地仰头看了看。“看不出挂在什么地方了。”他说,“要是你看仔细些,就不会挂上树杈了。去卸下马具,把马牵过来,得把树拉倒。”

就在拉瑞德解马具的时候,扑通一声,那棵树倒了。

“拉瑞德!”跟着是父亲的惨叫。他从没听到过父亲如此痛苦的声音。

他的整条左腿被压在一根大树杈下,一根小树杈刺穿了左臂,又插进他的左上臂,整个刺穿了肌肉,还弄断了骨头。他的整条手臂朝上折断,像是又多了一个手肘。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父亲叫道。

拉瑞德傻傻地站着,并没意识到该干点什么。父亲的血流到了雪地里。

“快拿撬杆,把大树从我身上抬开!”父亲喊道,“这棵树并不很大,快把它从我身上撬开!”

撬杆。拉瑞德迅速从雪橇那儿拿来撬杆,探到树下,用力向上撬。树翻了个个儿,从父亲身上滚开,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撑着滑到一边,可那棵树并不稳当,又向后滚过来,这回只是轻轻压了他的脚,而且没有倒得很远,他只感到一阵轻微的痛楚。“拉瑞德,赶快止血。”父亲道。

拉瑞德过去摁住父亲手臂折断的地方,但鲜血依旧汩汩外流。那里的骨头已经粉碎,整条手臂软绵绵的,按都按不住。拉瑞德恍恍惚惚地跪倒在地,想着还能做些什么。

“快把那段胳膊砍掉,你这个傻瓜!”父亲喊道,“把胳膊砍断,结扎残肢!”

“你的胳膊——”拉瑞德说。砍掉一个铁匠的胳膊,不管是哪条,都跟夺走了他的铁匠铺没两样。

“这样我才能活命,傻瓜!一条胳膊换条命,值了!”

于是,拉瑞德卷起父亲的衣袖,抄起一把斧子。这次他砍得很准,一下就砍断了断裂处的手臂。父亲没有叫喊,只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拉瑞德用砍掉的衣袖将断肢扎好,总算把血止住了。

“太晚了,”父亲小声说,他又疼又冷,脸色煞白,“我的血都流光了。”

不要死,父亲。

他翻起了白眼,整个身体软塌塌的。

“不要!”拉瑞德愤怒地大喊。他跑到撬杆处,这次把树向上撬起,终于把它从父亲身上弄开了。他将父亲拉到一边,拉到雪橇附近。他的腿摔断了,但没有被树枝刺穿皮肉。让拉瑞德气愤的是父亲的残臂,他没有心理准备会看见父亲变得残缺。那是出入烈火,锻造铁器的手臂——

要烧一烧残臂。可如果父亲死了,那么做就没意义了。得先看看他还有没有气。

还有呼吸,他喉咙上还有微弱的脉搏。

好在伤口不流血了。现在重要的不是做点什么,而是带他回家。拉瑞德脑袋昏昏的,却本能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用了十五分钟,才将昨天砍好的树从雪橇上弄下来,又花了二十五分钟将父亲放上雪橇,他把所有毯子都盖在父亲身上,系好,然后跨上右首带头的那匹马,拉着雪橇颠簸着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