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最后的话(第2/2页)

卡拉走在我和克里斯蒂娜身后,朝医院的方向走去。我已好几天没有合眼,却不觉得累,不像平时感觉到的那种累,只是每走一步都带着浑身的痛。我和克里斯蒂娜没有说一句话,可我知道我们心中所想是一致的,都想着尤莱亚,想着这是他的最后几次呼吸。

我们赶到尤莱亚病房的探视窗口处时,伊芙琳早已等在了那里——几天前,还是艾玛尔代我接她来到了基因局。她伸出手想抚摸我的肩头,却被我一个转身躲开了,我实在不喜欢被人安慰。

屋子里,齐克和哈娜站在尤莱亚病床的两侧,哈娜抓着他的一只手,齐克握着他的另一只手。站在心脏监测仪旁边的医生伸出手,手里拿着一块写字板,手却不是冲着哈娜伸出,也不是冲着齐克,而是冲着大卫。大卫坐在轮椅上,背微微驼着,精神有些委靡,和周围所有失掉记忆的人们一样。

“他在这里干什么?”我感到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头、每一根神经全都燃烧起熊熊烈火。

“按法律程序,他还是基因局的负责人,至少在新的负责人选出之前他还是。”卡拉在我身后道,“托比亚斯,他的记忆全部抹去,你认识的那个大卫已不存在了,他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他甚至都忘记他杀了——”

“不要说了!”我厉声喝道。大卫在板子上签了字,又转着轮椅往外走。门打开的瞬间,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正想朝他冲过去,想用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却被伊芙琳那瘦长却结实无比的身躯挡住了。大卫困惑地盯了我一眼,又沿着走廊离去,我靠着母亲的胳膊,那只胳膊像枷锁一般缠住我的肩膀。

“托比亚斯,”伊芙琳说,“冷静,冷静。”

“怎么没人把这家伙关起来?”我质问着,视线却已模糊,世间的一切蒙胧得看不清楚。

“别忘了他还是政府的成员。”卡拉道,“他们把这次事件解释成不幸的事故并不意味着要解雇所有人,政府也不会因为他被迫杀掉一个反叛者而把他关起来。”

“反叛者,”我嘴里喃喃重复着,“她现在就仅仅是一个反叛者吗?”

“她曾经是。”卡拉轻声道,“她当然不只是个反叛者,可在政府的眼里她就是。”

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克里斯蒂娜打断:“快看,他们开始了。”

在尤莱亚的病房里,齐克和哈娜各用一只手握着尤莱亚的手,另一只手则隔着他的身子握在一起。我看到哈娜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无畏派是否也为逝者祷告?在无私派,人们用沉默和仪式祭奠死亡,把话语压在心中。心头的怒气渐渐消退,我再次被那种模糊的悲痛所吞噬,这悲痛不仅仅为翠丝,还为尤莱亚,笑容深深烙在我记忆中的尤莱亚。他不仅是我好友的弟弟,后来也成为我的朋友,我认识他时间不够久,还没能被他的幽默感染,我跟他相处的时间还不够久。

医生一手把写字板贴在肚子上,另一手关掉了几个开关,心脏监测仪上跳跃的曲线瞬时变成了直线,带走了尤莱亚最后一次呼吸。齐克双肩颤个不停,哈娜用力握着他的手,握得她自己的指关节都有些泛白。

她又说了些什么,双手缓缓放开,又往后退了几步,放手让他离去。我转身离开窗子,一开始是走,接着奔跑起来。我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走廊,只觉得毫不在乎,漫无目的,空空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