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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盯着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的灰绿色圆盘,心里混杂着各种感觉。它的一个极地稍稍偏向太阳了——那里的春天正在来临,经过了严酷的一冬,苔原上的巨大霜盖正在解冻。从空中望去,那是颗美丽的星球;然而要在这地方创建家园和文明,却分外艰难。难怪刚强健硕的火星子民要对地球失去耐心了。

这颗行星的图像鲜明清晰,让人不敢相信。它浮现在屏幕中央,没有丝毫的颤动和不稳定。萨德勒曾经在地球上用望远镜观察过火星,但到了此刻他才亲眼看到天文学一旦摆脱大气层的束缚,将获得怎样的自由。当初,困守于地球的观察者们曾经对火星做过几十年的观察和研究,而他们使用的仪器比他现在使用的还要大。然而他几个小时就能观察到的现象,他们可能要花一生去探索。比起当年的他们,他同火星间的距离并没有缩短——事实上这颗行星此刻离得相当遥远,然而他的眼前却再也没有颤抖跳跃的大气层——一层遮蔽视线的雾霭就此撤去了。

他看够了火星后,又去搜索土星。壮美的景观让他大为震撼,连气都要透不过来了。其实它全然是自然的产物,却让人觉得是一件完美的艺术作品。黄色的巨球,两极处稍扁,悬浮在复杂的环带系统的中央。美丽光环中最细微的“丝带”,以及大气扰动形成的阴影全都清晰可见——即使相隔二十亿公里的空间距离。在同心圆的环带以外,萨德勒至少数出了七颗土星月。

尽管他知道,即时成像的电视画面难以同耐心洗印后的照片相匹敌,但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找寻着遥远的星云和星群。他将视野框沿着星体密集的银河一路扫描过去,一旦在屏幕上发现格外漂亮的星团或是一团闪耀的云雾,就停下来查看一番。过了一阵子,萨德勒似乎对这无垠壮美的天空产生出一种沉醉的感觉。他需要点儿什么东西,把他带回人类事务的王国中去。于是,他将望远镜对准了地球。

它太大了,即使用最小的功率,他依然只能在屏幕上看见地球的一部分。它巨大的月牙正在迅速缩小,不过即使是圆盘的阴暗部分依然充满生趣。那里,正处在地球的夜晚,点点荧光闪烁的地方是座座城市。珍妮特就住在那里,正在睡梦之中,不过也许正在梦里和他相见。至少他知道,她已经收到了他的信。她的回信态度谨慎,而且充满了迷惑,却也包含着宽慰,然而其中的孤单和隐含的责备又撕扯着他的心。说到底,他有没有做错什么?有时候他会苦涩地感到后悔,因为他们婚后一年的生活是传统而持重的。在这个人口过剩的星球,他们和众多忙忙碌碌的夫妇一样,要经过一段磨合期,然后才会考虑生儿育女。如今这个时代,婚后不经过几年就要孩子,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是莽撞和不负责任的标志。

他们俩都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凭着今天的技术手段,生男生女可以预先决定。萨德勒想先要一个儿子。但现在,萨德勒接受了任务,同时第一次意识到星际局势的严峻。未来充满变数和不安,他自然是不愿把乔纳森・彼得带到眼前这个世界来的。

在更早的时代,很少有哪个男人会为这个原因而在生育问题上犹豫不决。说到底,当人类面临灭绝的威胁,会格外渴望实现永生,而唯一的办法就是繁衍后代。不过如今,世界已经两百年没有经历战争,一旦真有战争爆发,地球上脆弱而复杂的生活模式会被打得粉碎。一个女人如果再有孩子的拖累,生存的机会就更小了。

也许是他太过感性,以至于令恐惧主导了他的判断力。如果珍妮特知道了全部事实,她依旧不会犹豫,她愿意冒这个风险。但现在他不能同她自由交谈,所以他不能利用她的无知采取任何行动。

现在后悔太晚了,他所爱的一切正沉沉地睡在那个星球的夜里,中间隔着渊深的太空。他的思绪绕了整整一圈,从星际到人间,穿过了漫漫荒漠般的宇宙,一直到人类灵魂的孤单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