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第2/16页)

塔克把这话当成解散的命令,于是离开房间,留阎摩自己关闭机器。他经过一条走廊,沿着宽阔的楼梯朝下走,直至平台上方才站住。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谈话声和凉鞋拖在地上的声响——有人正从侧厅外向自己这边移动。

塔克毫不迟疑地往墙上爬去。他攀着刻在墙上的一串黑豹和对面的一排大象爬上了房椽,随后躲进一片阴影中,静静地等待着。

两个穿深色长袍的僧侣从拱门外走进来。

“那她为什么不帮帮他们,为他们驱散云层呢?”

另一个人年纪更大,身材也胖得多,他耸了耸肩:“我并非圣人,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我只知道,若非过于焦虑,她绝不会向他们提供庇护,也不会任阎摩如此利用圣所。但谁又能指明黑夜的界限呢?”

“还有女人的秉性,”第一个人接口道,“我听说,就连司祭们事先也不知道她会来。”

“也许吧。无论如何,这似乎是个吉兆。”

“的确如此。”

他们由另一扇拱门离开了,塔克聆听着两人远去的脚步声,直至四周只剩下一片寂静。

他仍然没有离开自己的藏身之处。

僧侣们口中的“她”只可能是拉特莉女神本人,是向圣雄萨姆的信徒提供庇护的这个团体所敬拜的女神。要知道,拉特莉也是遭到天国放逐继而披上肉身凡胎的神祇之一,她有足够的理由对整件事愤愤不平。塔克很清楚,单只是提供庇护,她已经承担了极大的风险,更别说在事情进行时现身了。若有人走漏消息,让风声传到某些人的耳朵里,拉特莉回归天庭的任何希望都将化为泡影。在塔克的记忆中,拉特莉是一位有着深色头发和银色眼珠的美人,她的月亮战车由黑檀木与铬打造,黑色与白色的牡马拉着车,同为黑白两色的护卫侍奉左右;当她驶过天街时,其荣光令女神萨拉斯瓦蒂也黯然失色。想到这儿,他的心在毛茸茸的胸膛里猛地一跃。一定要再次见到她。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在尚未化为猴身的那段快乐的日子里,他曾在撒满星光的露台上与她共舞。只是一小会儿,但依然令他难以忘怀;身为猴子却又拥有这样的记忆,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他从房椽上爬下。

一座高塔矗立在神庙的东北角。塔里有个房间,据说女神的圣灵会在那儿停留。房间每日打扫,换上清洁的亚麻布,点燃纯净的熏香,还有一份祭献放在房内离门不远处。那扇门通常都上了锁。

当然还有窗户。究竟人类能否从这样的窗户进出,至今无人知晓。塔克证明至少猴子是可以的。

天空像大狗般发出阵阵低沉的咆哮。塔克爬上神庙的屋顶,开始向塔上攀登。他借助墙砖和形状各异的装饰物往上爬,终于抓住了窗台正下方的墙面。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身上,房里传出小鸟的歌声。蓝色的窗帘垂到窗台之外,底端已经被雨水浸湿了。

他抓住窗沿,抬起身子,让自己能一窥屋里的情形。

只见她身着一袭深蓝色的纱丽,正背对窗户,坐在房间另一头的长凳上。

塔克手脚并用爬上窗台,清清嗓子。

她立刻转过身来。面纱使人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她透过面纱望着他,随后起身穿过房间。

塔克沮丧不已。她的体形曾经那样优美,如今却显出臃肿的腰身;她的步态曾经有如摇曳的树枝般灵动,如今却沉重笨拙;她的肤色过于暗淡;即使有面纱的遮掩,鼻梁与下颚的线条也显得太过突出。

塔克低下头。

“‘于是你走近我们,你一来,我们就回到家园,’”他吟唱道,“‘正如倦鸟归巢,回到树梢。’”

她站在原地,一如正殿里自己的神像般纹丝不动。

“‘让我们免受母狼与公狼之害,让我们免受盗贼的侵扰,噢,夜之女神啊,请保佑我们平安度过漫漫长夜。’”

她缓缓地抬起胳膊,把手放在他的头上。

“祝福你,小东西,”过了片刻,她说道,“很不幸,除了祝福我再无法给你什么。我既不能提供保护,也无法赐予美貌——对我自己而言,这些也已是难得的奢侈品。你叫什么名字?”

“塔克。”

她摸了摸前额。

“我曾经认识一个塔克,”她说,“在一段逝去的日子里,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就是那个塔克,夫人。”

她在窗沿上坐下。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她正在面纱后无声地哭泣。

“不要哭,女神。塔克在这儿。还记得吗?卷宗的管理者塔克,手持明矛的塔克,他就在这里,供您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