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风(第3/26页)

少女被带离水榭时,右手已经血肉模糊。

她跟着侍女,直到进入屋内,才低声问:“姐姐,这是?”

“将军命你将脸上面脂洗去。”侍女表情平板,指了指桌上的那盆清水。

少女脚步顿了顿,似是听到了极为难的要求,良久,才慢慢卷起长袖,低声道:“是。”

右手放入水中,一盆清水立刻成了淡粉色,少女轻轻倒吸一口凉气,却克制着没有出声,只是弯下腰,艰难的以手濯面。

脂粉慢慢的洗去了,她微微扬起脖子,鼻尖上一滴水,噗咚一声,落在浑浊的水中,荡漾出小小的涟漪。顺着那一波波荡开的水纹,一道黑色的身影蓦然撞进了视线。

她惶然起身,身后哐当一声,铜盆摔落在地上,溅了半身的水。而视线又偏偏被水模糊,望出去茫茫一片,只能隐约看到那黑衣男人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她连忙跪下来,血肉模糊的手平直放在前,磕头道:“上将军。”

那人就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她能看到黑色厚锦长袍的一角,云纹凝重华贵。心跳扑通,扑通,一声响似一声。

她伏在地上,凉水浸湿了衣袖,手指痛得刺骨。

良久,她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几乎要晕厥过去,终于听到他衣料拂动的声响。

她以为他要离去,却蓦然间被人抓住头发,用力一拉。

头皮吃痛,少女几乎要叫出声,却蓦然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边漩涡正越搅越深,汹涌起伏间,年轻男人声音沉沉,叫人辨不出喜怒——

“韩维桑,你怎么敢,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长风(二)

她一动不动与他对视,许是因为吃痛,眼中蓄了泪水,却始终未曾落下来,反倒笑了笑,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漩涡翻涌,终于成了炽烈的怒火,年轻男人跨上一步,低低问:“你叫我什么?”

韩维桑知道自己或许快死了,竟低低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说:“殿下……”

呵,殿下。

似乎很多年没有人这般叫他了。

上将军放开了她,目光从她狼藉的长裙,最终落到皮肉翻起的手指上。

“我以为你死了。”良久,他安静道。

少女反倒笑了笑,扬眉望向他:“是,我……该死。”

“你死了,比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强。”

是夜,雨已停,露出远处极淡极淡的一枚弯月。

他走出屋外,夜风拂来,年轻将军的长发被掠起,颈处微凉。

一道黑影身法迅捷如闪电,掠到他身旁,低声道:“将军。”

“如何?”上将军淡淡问。

“已查过了。那女子是一年多前流落到此处,因孤苦无依,被老琴师收留在家。筵席每次都是琴师父子前来,今次老琴师病倒了,实在无法,便将她带了过来……”

他眯了眯眼睛,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将军。”侍女悄悄走上前,低声道,“薄夫人还不愿睡,一直在等您……”

唇角眉梢间终于露出温柔一瞬,他点了点头:“知道了,这就过去罢。”

屋内只剩下韩维桑一个人,她略略撑着口气,在烛光边坐下,仔细查看自己的手。

右手的小拇指和食指指甲已经全然翻起,好几处伤痕已经见骨,往下沥着血水,一滴滴在地面上开出细微的血花。他离开了这里,那股迫人的杀气离开,仿佛才察觉到了痛楚。

不过,相比起自己对他做的事,就算这十根指头都被他活生生砍下来,也是毫不为过的吧?韩维桑咬着牙,拿衣角干净的布料轻轻抹去了血水,无奈扯起一丝苦笑,在他进来之前,有意弄伤了手,却还是大意被认了出来。

可是……又怎能不被认出来呢?

她的琴艺,便就是他一手教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上将军,是大晋朝的宁王殿下,十六岁便领兵征伐,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天下分崩离析,他自立于吴楚之地,却被视为最大的叛逆。

江载初,却早已不复当初了。

韩维桑慢慢站起来,对着那盆浑浊不堪的水整了整鬓发,方才靠在椅子上。她收了收思绪,他此刻既没杀自己,必然还要再多加折磨,这么一想,反倒坦荡下来,她闭上眼睛,直至倦极浅眠。

约是丑时,江载初从榻上起身,身边的美人已经熟睡,一缕青丝披挂在红锦被外,肩膀上的肌肤滑腻似雪,只留下些暧昧如红蝶的痕迹。他侧身,淡淡凝视了片刻,将锦被掖起至她颈下,方才走向门外。

侍从连忙替他披上了风氅,低声道:“蜀地的急报到了。”

月色更明,只是因为初起,神色间还略带慵懒。江载初脚步不急不缓,走向书房。

“她呢?”

侍从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指的是前半夜被带回来的少女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