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营长高吉龙望着这支饥饿、疲惫、缺乏士气的队伍,心里涌过一种莫名的滋味。

这次中国远征军组建时,原本并没有高吉龙这支队伍的份,是高吉龙积极请战后他们才得以参加的。也就是说,远征军大部分都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组成的。高吉龙所在的东北军不仅不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西安事变”之后,东北军一时成了蒋介石的眼中钉肉中刺。入缅之前,高吉龙是东北军的中校团长。“西安事变”之后,东北军的日子江河日下,先是张学良和杨虎城被蒋介石秘密软禁,然后就是东北军被改编得七零八落。

这次入缅作战,高吉龙完全是出于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

“九一八”事变前,东北军驻扎在东北的奉天。高吉龙自然也是东北人。奉天城外一家普通的农户庄院里,住着他的老娘和媳妇春娥。

“九一八”之前,日子还算太平,每十天半月的他总要回家一趟,去看望老娘和媳妇,那时他新婚不久,春娥刚满十八岁。春娥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是老娘做主为他寻下的媳妇。其实他并不想这么早就结婚,完全是为了娘的身体才同意结婚的。娘从小守寡,拉扯着他长大。娘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家境贫穷,守着父亲留下的几亩田地过着日子,先是供他读完了私塾,后来又让他去了奉天城里读学堂,十八岁那一年,他又考上了东北军的“讲武堂”。两年以后,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先是在东北军当上了一名见习排长,后来就是连副;在一次阅兵中,张作霖大帅看中了他,把他调到身边当上了警卫连长,再后来他就很顺利地当上了团长。他当团长那一年才二十七岁。后来母亲就给他寻下了春娥。

春娥在没过门前,已经在他家开始生活了。长年的操劳使母亲害上了哮喘病,夏天还好一些,一到冬天便咳嗽不止。春娥便来到家里照料母亲。

在结婚以前,他曾见过几次春娥。她是位长得丰满而又匀称的姑娘。第一次见到春娥时,母亲就介绍说:“这是春娥。”

他说:“嗯。”

他偷眼打量春娥,她也在打量他。她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尤其让他忘不了的是她那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他的眼前便闪现出一幅美妙的晴空。她那根又粗又长的辫子更令他心动,辫子长到腰际,辫梢处系着一条大红的蝴蝶结,不时地在她的屁股上翩跹起舞。他看她的时候,她总是红了脸,低垂下眼帘,羞羞的,娇娇的。

母亲不时地在他面前夸春娥。他不说什么,心想只要母亲满意比什么都强。

他离开家时,春娥总要送到村口,他骑在马上,春娥随在后面。

他说:“娘身体不好,你要照顾好她。”

她说:“嗯。”

他说:“过一阵子我还会回来。”

她说:“嗯。”

他说:“那我就走了。”

她说:“嗯。”

……

他们这样对话时,她一直低着头,羞羞的,娇娇的,望着自己的脚尖。马懒散地走着,她便走得不急。鞋是自己做的,鞋面上绣了两只小兔,她是属兔的,两只小兔交替地在她眼前闪现。

他说:“回吧。”便很留恋地望她一眼,抖一下绳僵,马就加快了脚步。

她立住了,望着他远去。

他在马上回望一眼,终于望见了她扬起的脸,这时,她已不再回避他的目光。他望见那只大红的蝴蝶结在风中漫舞。

后来,他就和春娥结婚了,一切都是母亲的意愿。

结婚那天晚上,她咬了他一口,在他肩膀上永远留下了她的齿印。

在这之前他说:“你嫁给我不悔吧。”

她没说话,摇了摇头。黑暗中他没看见却感觉到了。

半晌,她说:“俺愿意看你骑马的样子。”

他心里热了一下,接着一下子便抱紧了她,他发现她的身体热得烫人,像一盆沸着的水。她的热度唤醒了他男人的冲动,他很用力地把她压到了身下……

就在这时,她咬了他一口,他的肩上顿时涌出了鲜血。他吸了口气。

她说:“给你留下个记号,你是我的人了。”

他理解了她,再次深深地把她拥入到了怀中。

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和平静。

从此,每次再回家探望母亲对,心里牵挂的不仅仅是母亲一个人了,春娥的音容不时地在他眼前闪现。

如果没有日本人的入侵,一切将都是美满的。这时,就发生了“九一八”事变,日本人明目张胆地向中国人开枪了。世界便乱了。

高吉龙没有想到的是,日本人杀害了他全家。他得到消息时,母亲和春娥的尸体已经凉了,母亲死在了炕上,刺刀戳透了母亲的胸膛,春娥死在了地下,赤条条的一丝不挂,是被日本人强奸之后杀死的。腹部划开了一条口子,已经成形的胎儿在母腹中蠕动。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春娥怀孕了,而且已经几个月了。那一刻,他差点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