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第3/8页)

武伯英长吐了一口气,从衬衣口袋掏出宣侠父的照片,扔在棋盘上。“死的那些人,你都没见过吧?”

葛寿芝探头看了一眼照片,拿起来端详片刻,不以为意道:“他,我见过。”

武伯英这才应了他那一手退棋,把那颗要命的黑卒朝前拱了一步,压在红棋中宫右角上。“我想他们的结论,还带着结果。中统幕僚长葛寿芝,收买军统陕西站行动科长丁一,和警察局侦缉副大队长侯文选,暗杀八路军总参议宣侠父。为惩处破坏抗日大局、滥杀友党人士诸人,丁、侯已被处决,葛业已伏法,交军事法庭审问后,枪毙立决。”

葛寿芝听得眯眼拧眉,皱鼻咧嘴,似乎牙疼。“我也估计是这样的结果,而且就像你我目前之棋局,只能等死。我要不配合,重庆的家人就要遭灭顶之灾,这是人生最大悲哀,明知要死,还要等死。所以才要你帮忙,帮我保存总裁手谕,等我入狱之后,我会申诉。警告如果不公正对待我,有人会将秘密手谕公开,闹成全国之援共风波。这个公开人,就是你。”

葛寿芝把宣侠父的照片放在一边,从自己西服内的衬衣口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武伯英。武伯英却不就接,盯着信封发愣,似乎在权衡利弊,似乎不愿帮忙。葛寿芝支着手肘,把信封捏在指间,越来越不自信,手掌微微颤抖,引得信封也微微晃动。武伯英犹豫再三,接过信封,用手撑开封口,抽出一张纸。展开一观,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红色竖格便笺纸,两页连成一张,没有裁开。上面几行毛笔行书是蒋介石的字,送给自己的照片就有他的题字,倒是最熟悉不过,特别中正两个字,几乎没有差别。

兹委派葛寿芝同志,赴陕纠察宣侠父诸事,就地密裁,具报呈验。此谕,中正。

武伯英看完装回信封,掀开西服领子,放进了衬衣口袋。蒋介石的这份手谕,后缀没有日期,也许为了便于行事,也许为了免招麻烦,比较灵活。手谕就装在刚才放宣侠父照片的口袋,也有灼热感觉。这算是一个交换,蒋介石的手谕换了宣侠父的性命,宣侠父的性命换了蒋介石的手谕。

葛寿芝见他答应所托,有些轻松起来,把自己的红棋前车拿起,敲在己方河岸上。绿檀棋子磕着紫檀棋盘,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犹如此时心情。“我以为,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遗憾。既然你肯帮我,那就有转机,我相信你,一定有好办法。你是我最器重的学生,也是我最可信赖的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武伯英不再言语,连拱两步黑卒,又左摆一步,并在红帅旁边。葛寿芝知道此棋必死,无药可救,也没走其他招数,只是一味退车,连退三步到黑棋两个卒子中间。他没有推盘认输,这是性格,多走一步算一步,从不轻易放弃。武伯英无法,只好用那颗长途奔袭的黑卒吃了红帅,整个棋局才算正式结束。

葛寿芝长舒一口气道:“你赢了,我输了。”

武伯英垂目思考了片刻,徐徐问:“校长听过局败身死这句话吗?”

葛寿芝皱起眉头,他有两种意思,一指眼前棋局,一指屋外人局。他突然意识不祥,武伯英可能要变卦,但是手谕已经在他手里。“你什么意思,要向蒋鼎文出卖我?我给你说过,我承诺过你,就一定办到。新势力崛起,一定会让你来领导,我来做军师。不,我连军师都可以不做,完全由你领导。我只是可惜你的才能,也可惜这些人,只要看着你们能过得舒心,我就满意了。”

武伯英抬眼皱起了几道抬头纹,拿到了手谕就掌握了主动。“同样的话,你是不是也给张向东说过?”

“没有,他不配,他没有这个能力。”

“丁默邨那股势力,还有个名字,你也知道,叫做汉奸。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主子汪精卫是亲日派,他也是亲日派,他的人全是亲日派。被清除出特情领域,也是对汉奸亲日行径的惩罚,你把这股势力收来干啥?”

葛寿芝默听不语,揣测他的真实意图。

“你所谓的第四股势力,也有一个别名,叫做叛徒。虽然叛变的是共产党,但有朝三暮四的行为,就为人所不齿。就算你把这两股势力,能收拢来成立第三极,让我当这个领导,可这汉奸叛徒们的领导,我能当吗?”

葛寿芝闷哼了一声,不大相信他的背离,但事实就在眼前。“我以为没有什么能打动你,还是被蒋鼎文收买了,你不爱钱,你不爱权。我错了,蒋鼎文有蒋宝珍的美色,足够打动你这个残废,你这个孤独寂寞的废人。”

武伯英吐字依旧缓慢,充满力量:“不是,尽管和他一个月来比较亲密,却从来没有好感。你除了收买、投靠,就是设计、陷害,就是出卖、背叛。在你这里,没有别的词汇,你整天想的就是这些。算了不说了,我只是觉得,因为你死了这么多人,你怎么还好意思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