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8页)
师应山只好歉意道:“知道和抓住,完全是两码事,何况还有人给他通消息。他连犯两命,藏得更隐秘了,更不容易抓,只能碰运气。武专员,我说个不该说的,王立的死,有一部分是你造成的。你逼人太甚了,这话不好听,道理却不坏。你查绑架案,查到了何金玉,他就死了。你找杭局长,让我抓洪老五,王立就死了。”
武伯英没怪他,更像自问:“我逼人太甚吗?”
“我听说,你拿蒋主任当假想目标,已经把他逼得无路可走。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他指使,不会是蒋主任。我是办案老手,如果绑架宣侠父这种通天大事,去找地痞流氓来干,那主使就愚蠢到家了。你的调查很秘密,我这侦缉大队长,在警界也算个头面,但开始只以为你在调查日本间谍,破反专员嘛。后来你托杭局长抓捕洪老五,分派给我公干,我才知道你在调查宣侠父失踪案。你把蒋主任逼成这样,他那么大的官,很少见这样,都不知你有什么其他用意。”
“我没逼他,也不是别有用心,我没有派别,只对事论事。”
“正因为你只对事论事,不属于任何派别,才让大家都有被逼的感觉,你不是硬逼,你是软逼。你看杭局长,多牛的人,你家出了事,亲自来查看。这待遇不低,也就大员家出了案件,他才亲自过问。你没这地位,却有这待遇,都弄得很不安。”
武伯英沉默良久,没说什么。
师应山并未就此打住:“宣侠父失踪,是个烫手山芋,杭局长也怕。怕啥,怕你查不出来,把责任推他身上。我们办案子,没结果都这么搞,找个替罪羊。要说他参与监视宣侠父和八办,也就是按照安排,在后宰门增设了一个派出所,就近专意对付八办。第一任所长是丁一,专盯宣侠父,后来被发现了,为此宣侠父还怪罪过杭局长。从此之后,杭局长就再也没参与过任何行动,丁一也调到四科了,你应该见过这个人。”
武伯英点头,想想名字只有三画的年轻人。
“你的这几个人,和蒋主任的人,在公馆前对枪,我是才听说的。很多事传得满城风雨,因为隐秘,都是一定程度、一定层次上的满城风雨。宣侠父失踪,弄得满城风雨,只是在军政上层满城风雨。你查宣侠父失踪,弄得满城风雨,只是在特务界满城风雨。很多事情,都有一堵墙,推墙很难。所以你想把宣案查清楚,就要连推几堵墙,难上加难。今天墙砖下来,砸了你的王立,我帮不了也不敢帮你推墙,只能抠抠灰缝子。我就是觉得你,还是个弄正事的,带着正气,带着正义。如今这社会,包括我,干事能想起正义的,没有几个。”
陕北会馆老板带着三人去看天字一号客房,上房就是上房,三开一套隔着四间房子,家具用度一应俱全,整齐洁净。师应山安顿停当就要告别,回侦缉大队去找人料理丧事,临走被武伯英叫住,让罗子春把还剩六千元的存单交给他去操办。师应山坚辞,明说杭局长吩咐,因为没尽到责任,致使武专员干儿子被害,一切丧葬费用由警察局承担。他笑着说自己不会给杭局长省钱,一定把丧事办得浑全漂亮。武伯英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有些逼人太甚,居然连杭毅都是这个态度。他坚持要师应山收下,言说自己埋人不能让别人掏钱,师推辞不过,只好把存单纳入口袋。
武伯英非常疲惫,洗洗涮涮要上炕睡觉,罗子春带着一脸悲戚前后跟着。伺候他洗脚时,罗子春突然落了眼泪,大滴大滴落在木盆里,失神地用手揉搓脚掌。武伯英半躺着,看着他,没有管。罗子春越来越伤心,不禁抽泣起来,当着老处长一个人,无所顾忌地哭了出来。“以前都是王立,给你洗脚,今后就是我,给你洗脚。”
武伯英不感动,反倒冷冷说:“除了你,还能有谁。”
罗子春知他心中一定有症结:“也是凑巧,我去见未婚妻,时间太晚雨又大,就没回来。早上推开门,就见王立在前门里躺着,鬼使神差,还是回去迟了。太惨了,我现在鼻子里脑子里,还全是血腥味儿。”
武伯英脸色难看,罗子春去找未婚妻,自己和蒋宝珍在骊山打情骂俏,王立却被戳死在家中。“不要再提了。”
罗子春难以结束:“唉,是我把王立害了。我要是回去住,也许就没这事。就算洪老五上门,我有枪,打不死也能撵跑。就算他得了手,及时送医院,也许还能救一命。”
武伯英长叹一声,把脚从他手中抽回来,湿淋淋垂在炕边,起身坐直看着自责的罗子春。罗子春空了双手,用沾着洗脚水的右手,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不是人,是我害了王立,我把王立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