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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伯英觉得有必要说话,缓解场面:“有人把宣侠父比做前年之刘鼎,把主任和总指挥比做前年之张、杨,可这流言等同于刻舟求剑,不顾时过境迁。西安这个地方没变,但人变了,形势变了。二位和张、杨不同,他们是旧军阀,你们是新军人,我想别人再夸大共党统战威力,总裁也不信西安会再发生一次兵变。”

蒋鼎文看看他,盛怒之下觉得任何话都刺耳,又觉他公道之中隐含威胁之意。“就算事变,也是把八办的全抓起来。”

武伯英知道蒋鼎文不多,但记忆最深有两件事,也是全国闻名的两件事。今日一见,虽和想象不同,却与印象相合。一件是中原大战之时,蒋鼎文和顾祝同、上官云相会师郑州,一夜豪赌,竟然把自己二军的三个月军饷输个精光,发不出饷向蒋介石求助。蒋介石命顾祝同归还所赢,顾借口已经犒赏了官兵,蒋介石既生气又无奈,只好批准增拨五万银元给蒋鼎文。二件是西安事变之时,张学良独放蒋鼎文一人回南京,转达自己的政治主张,然后他又只身重返龙潭虎穴,继续接受关押。此二事,足见总裁对他的宠信,也足见他对总裁的忠心,不愧是嫡系中的嫡系。他是一个简单又复杂的人,简单的时候不计后果什么事都能做出,复杂的时候转动手腕什么事都能应付。在中央军中属嫡系,五虎上将和八大金刚都绕不过个他。

葛寿芝表达了目的,蒋鼎文发完了脾气,三人又回到了客气得略带虚假的气氛。说了说即将开始的武汉战事,说了说基本完成的重庆迁都,说了说源远独特的西安风情,不觉接近下午六点。葛寿芝拱手告辞,说已经和胡宗南约好,去胡官邸边吃边谈。

蒋鼎文竭力挽留:“怎么,和我谈了,还有必要和他谈?”

“不是,不是。”

“怎么,能和胡总指挥共进晚餐,就不能和蒋某人同吃晚饭?”

“误会,误会。”

“在我这里吃了,再去和他谈,我的车送你们。”

“失约不妥,改日一定。”

蒋鼎文见挽留不住,随即拿起电话要了胡公馆,等胡宗南甫一接话他就道:“寿山,葛主任和武专员,我留下吃饭了。”

蒋鼎文口气毋庸置疑,说完就挂了电话,尽显陕霸气度。自从前月孙蔚如出师中条山,卸下军外兼职,蒋鼎文这个西安行营主任,就兼了省政府主席兼了省党部主委兼了省保安司令,大权独揽。武伯英的身份从一个病人加半个废人,半天时间就转化为大员座上宾的专员,若说是命运的神奇,莫如说是两统的神奇。

穿过短短花径,从书房走到餐房,管家已经备好了饭菜。这是蒋鼎文独自用餐的地方,家属亲眷都在后院吃饭,今天加了三把椅子,成了一桌小宴。他深知自己目前掌握大后方北区财权,适逢国难,不愿留下贪腐恶名,穿着和饭菜向来简单平实。武伯英知道这是表面文章,记得他去冬刚上任时,带来一群亲朋好友,个个时髦奢靡,男的统一身着昂贵的欧式翻领大皮氅,在西安看见如此打扮的绅士,八成就是蒋家的亲属。

一进餐房就有凉意亲抚肌肤,叫人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蒋鼎文这样中年发福的人最怕夏日进餐,于是给房子四角各摆一只乌木冰箱,内胆里的冰块透过雕花镂空盖子,散发着透心冰凉。如今国难民乏,原来的巨贾高官,现时能摆上一只,也是奢望。

三个人在桌边坐定,还余了把椅子,蒋鼎文面露不悦问:“宝珍怎么还没过来?”

管家当着客人不好明说:“因为要见客,可能还在打扮。”

“你去叫。”

管家忙不迭走了,隔了片刻带来一个女子,正是先前在书房撞见的那个。她换了一身粉色洋裙,显得更加脱俗迷人,那双特别的猫眼越发娇媚,确实不含娇媚,只是外人所加。她很不情愿堂叔安排自己陪人,不打招呼就坐了下来,眼睛看着别处。

“宝珍,我的侄女,她祖父和我父亲,是亲兄弟。”蒋鼎文接着介绍了两位客人。

蒋宝珍牵强地点头致意,别人看着是矜持,武伯英却能感觉到她心底的不屑。开始吃饭,她不动筷子,把自己右耳畔的发束捏在右手里,无聊地扫着左手指尖。武伯英感觉她在不停观察自己,偶尔用目光去碰触,她总能迅捷地躲开,似乎在故意较量。

蒋鼎文不免又说起了政治,对特工情报行也很精通。“破坏策反就是反间谍,权力大,地位高。既有一般情报组织的职权,又大大超出了一般职权,是对付特工的特工。破反专署我想是一个特殊混合体,可以凌驾在陕西军统和西安中统之上,甚至可以对我保密和绕行。这对破反专员非常有利,因为极端绝密,可以凭借反谍报的理由,不向非谍报官员和一般谍报官员透露情况,而且在整个军事行政系统和特工情报系统,具有免受批评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