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7页)

葛寿芝听得有些入迷,拿他的言语和自己的心事印证。

“第四种可能和第五种可以合并,叫做军方行为。蒋、胡之一,或者蒋胡携手,秘密搞掉了宣侠父。因为他们这一年多来和宣侠父走得太近,可能害怕委员长苛责,可能害怕军委处理,还可能怕的正是自己。自省确被蛊惑,为了消除仕途障碍和心灵魔障,也算自裁,表明心迹,搞掉了宣侠父。大人物自有大人物的狠手,要不然也做不到行营主任,要不然也做不到军团长。特别是胡,在黄埔学兵中现为最高军阶,被树为榜样。当师长之前落后于范汉杰,范参加福建兵变自毁前程,重回中央军嫡系给胡当了副手。从此胡冠绝群伦,天下第一师、天下第一军的名头,叫他怎敢不在防共方面率先垂范,保持楷模之形象。”

葛寿芝把两个嘴角翘起,更显皱纹细密繁多。

“第六种可能,就是军统搞的。也许不是戴局长自己,但是最可能就是戴局长自己。我这样说,校长一定想到了三国华容道之事,曹操多疑,脑子比平常人多了三匝,但诸葛亮多的是四匝。戴局长不来,军统处置宣侠父,自然被共党怀疑。戴局长来西安之后,偏偏宣侠父被裁处,就可以推责任,说自己不会掩耳盗铃。但是戴局长就偏偏掩耳盗了铃,然后说自己被人故意陷害,更能叫人相信他的清白。”

葛寿芝嘿嘿冷笑了一声。

“第七种可能,就是共产党自己搞的,这种可能最小,但有可能存在。目前蒋鼎文派人全城查找过后,也是这个结论——宣侠父密逃。宣侠父秘密离开西安,然后对外宣布失踪,也许到了延安,换个名字工作。也许到了苏联,更不好查实。这样,给戴局长、蒋主任两个人都架上了罪名,就算过上几年,落实了他的去处,但共产党完全可以解释为,失踪后又找到了组织。现如今的时代,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了。”

“这个我也想到了。”葛寿芝有些得意,“但是还有一种可能,你没有想到。”

“还有很多种可能,不知校长指哪一个?”

“丁默邨,昆明的丁默邨。”葛寿芝偏首看看窗棂,“这个人是不甘寂寞的,没了实权,在云南很不适应。为了给戴笠出难题,哪怕仅仅为了显示手段,千里杀将,利用西安的旧网,捕了宣侠父这条大鱼。”

武伯英也偏首看看窗棂:“不会,这是一种可能,但我第一个就排除了它。因为我两年来,深知一个弃将的艰难与惶恐。我如今,每月能在中统领上薪水,已经是感激不尽。我想丁默邨,目前也一定是这种心态,乱世度残生,苟活足可喜。”

“你很了解事,却不了解人,因为你和丁默邨没当面打过交道。”葛寿芝加重了冷笑,“这些事,你都是从哪里了解的?”

“报纸。”武伯英指了指南窗下,紫檀玫瑰椅旁摆着一个报架,垂着一摞摞报纸。

葛寿芝过去翻了翻报纸,顺便在花梨木画桌旁的南官椅上坐下,画桌上摆着一副棋盘棋子,条桌上架着一把板胡。“你把报纸读透了,读出了上面没有的东西。我看你和丁默邨一样,也是不甘寂寞的。”

武伯英笑笑,拿起八仙桌上的烟碟,抬手示意葛寿芝。他摆摆手谢绝,武伯英从锡罐里抽出一支烟卷,给自己点上。“您以前烟瘾比我大得多,但是刚才我看您手指没有了熏黄,想您已经戒了。”

“总裁不抽烟,我们经常在一起研究事情,所以我也不抽了。”

自负的葛寿芝,连戒烟都要换个夸张的说法。武伯英点上香烟:“我也就是纸上谈兵,说说我的看法,闲云野鹤,信马由缰。”

葛寿芝又打量了一遍屋内陈设,随手从画桌上的紫檀棋盘里,捏起一颗绿檀棋子,在手里翻覆把玩。“琴棋书画,烟酒糖茶,都齐了。你现在倒可谓是,大隐隐于市。我要给你说,代表军委来调查宣案的不是我,而是你。你会不会驳我的面子?”

武伯英早就料到了八九分,听他说出来,还是心中翻腾不已,尽管表情平静,可是脸色数变。葛寿芝盯着他等回答,把棋子在指间飞快翻转。武伯英长吸了一口气,吐出来时带着两个字:“不会。”

“你没有辜负我的厚望,为了劝你,我准备了一堆说辞,没用了。”葛寿芝用棋子磕磕棋盘的翘边,“我和总裁,都没有忘记你。毕竟你曾经是中统的,大用你,难免被两统同时嫉恨。这次好,由军委委派,是最佳机会。”

武伯英轻叹一声:“这算什么好机会,您又把我放在了火上。”

“烈火真金,你是精钢,倒也不怕,只当回一次火。调查宣案的人选,双方都提了三两个人,皆被对方否定。我向总裁推荐了你,他也觉得你合适,给共方通气后,他们也同意了。在上层就先这么定了下来,给下面还没有说,毕竟从下至上选择,比较合理。实际总裁心中早已选定了你,我推荐不过是个挑明,也是揣摩到了他的真正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