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燃烧的冲绳(第70/74页)

黎明到来了。一九四五年六月二十三日的黎明,东方的天边泛起银灰色和蛋青色。太阳就要跃出海面了。牛岛中将下意识地看了看腕上的表:晨四时零五分。大野少佐告知已经向大本营拍发了诀别电,并且砸烂了电台。

长勇脱去了整齐的军上装,露出一身雪白的绸衬衫,上面有他自己的手书:

忠则尽命,尽忠报国。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牛岛满中将拔出了他的战刀。这是一柄名叫“来国俊”的珍贵宝刀。长勇中将也拔出了他的爱刀,那刀名叫“三池典太”。

牛岛和长勇本应向北方遥拜。但洞口是向着东南方的。他们只好将就着遥拜了。因为美军士兵的汤姆枪弹已经打到了洞口。

牛岛看到了岩洞口石缝中长着一朵黄色的蒲公英。他念头一闪,如果投降呢?连一朵小花都倔强地生活在大地上,何况是一个人。帕西瓦尔中将不是在新加坡投降了吗?文莱特少将不是在科雷吉多尔岛投降了吗?甚至保卢斯元师也在斯大林格勒投降了。

奋战到底,尽职而投降,并非不光彩的事情。他虽年老,可还没到该死的岁数。他想起布克纳尔在传单中对他讲的话……阁下的部队作战顽强,你的地面战术赢得了你对手的尊敬……

晚了。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把几个民族卷进去,作战的国家都是全民族动员起来奋战。战斗也打得太血腥、太残忍,屠杀处处发生,报复比比皆是。一切都来得太晚了。在那古老的时代中,英法两国的战士,互相礼让,请对方先开火的遗风早成为历史。如果战争最后的结果会写在一张小学生用的草稿纸上,日本帝国又为何要从瓜达尔卡纳尔、莫尔兹比和英帕尔,一直拼到九州呢?

他为自己的求生欲念感到可耻。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把“来国俊”刀刺入腹部。

不等牛岛满的血喷射出来,伺候在一旁的坂口胜副官就挥起战刀,砍下了牛岛的首级。

长勇参谋长也用三池典太刀切腹自杀了。

坂口胜大尉依法炮制,也砍了长勇的头。他丝毫也不手软。这在任何一个欧洲国家的军队中,实在也是难以找到的。坂口是熊本县人,剑道五段。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会干今天的话计吧?

长勇虽然一副老相,死时却只有四十九岁。

吉野敏中尉和高桥曹长各抱着一颗中将的头颅,用手榴弹自爆了。

电报班长大野少佐和吉村中尉,率领着一百余名能动弹的残兵,冲出洞口,消失在摩文仁的山野中。

金红的朝阳终于升起在太平洋上。

但它已经不是象征着皇军武运长久的那轮旭日了。

25

冲绳的枪声由激烈变为疏落,由疏落变成零星。日军有组织的抵抗终止了。除了小股部队还进行骚扰外,大批日军象塞班一样,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自杀。

查尔斯·惠特尼上校的吉普车在泥浆中颠簸而行,时时陷到泥里,要动用履带牵引车才能拖出来。惠特尼在砂糖山战斗中被迫击炮弹片打伤了肩部,车子一跳,他就搞得象刀剜似的。冲绳总算是打下来了,美军伤亡大得惊人。全部人数还没有统计出来,估计在四万左右,还要加上两万多非战斗伤亡。回想起L日不流血登陆时的情景,简直恍若隔世。

那么多的人都死了。休伊死在安波茶山的洞穴里。老柯尔被一颗流弹打中,平平凡凡地死去了。奥勃莱恩伤很重,谁也不敢打赌他能不能活到回美国去做第二次大手术。苏萨鲍斯基上尉被一枚九九式步枪弹穿过腮帮,打掉了半截舌头。他那苏格拉底式的雄辩也只好闷到肚子里了。惠特尼上校还有很多好朋友在海军里,许多人也死在神风机制造的滚木球游戏中。甚至到罗伊·盖格少将宣布冲绳已经被占领的当天——这种宣布似乎早了点儿,因为两天以后牛岛才自杀——还有两艘军舰被撞沉。日本空军的第十次“菊水”特攻依然按计划执行。

无论如何,用鲜血写成的戏该落幕了。

惠特尼的车子被一条山溪阻住,浊黄的洪水冲刷着山谷。四处可见日军的尸体,尽管丧葬连加班加点干活,连美军的尸体也顾不上收,对日军和岛民的尸体就只好听之任之了。一些女尸都被美国兵扒光了衣服,以此发泄他们被压抑和扭曲的性欲。

一个日本军官从对面的山凹里走到溪边,他看来没有受伤,个子很高,戴了一副金丝眼镜。他已经瘦骨嶙峋,脸上肮脏而阴暗,背有些驼,大概是在坑道和山洞中呆得太久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