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燃烧的冲绳(第66/74页)

布克纳尔中将曾在阿拉斯加服役。他习惯了北极地带那种粗犷、荒凉、冷寂的景色,金沙灿灿的育空河谷和白得刺眼的北极冰川,那里人很少,没有树,一群狗和一个爱斯基摩人都可以构成一幅图画,一片船帆都可以带来灵感。灰暗和浓绿的色调对比,不禁使他感慨万千。

一位语言军官带来一位冲绳人。他谦卑地向将军讲了自己的经历:

“我叫新佑行,本地牧港人。祖辈在冲绳打渔,有时误了汛期,也到南洋或中国跑两趟生意。冲绳人有句俗话,‘我们的海,神赐的最大恩惠。’长官,您知道冲绳渔场吗?白沙海滩外有黄鱼,具志头沿岸有带鱼,宫古岛有乌贼和虾,金枪鱼出没在庆良间,马面鲀回游到伊江岛。内人是海女,一直在干采珠行当。”他用脚尖比划了一下夹石头的动作。“石垣岛有黑珍珠,可大啦。”

他说着说着哭了起来:“现在全完了。我父亲被炮火打死了,母亲受了重伤,内人也被拉到那霸修工事,至今下落不明,恐怕也死了。我女儿在冲绳县立第一高等女学校上学,被编入‘山丹花部队’,在南风原陆军医院当看护妇。听说现在被贵军围困在摩文仁。”他拿出一张照片来。“这是她的照片,她叫敏子。就是死了,也恳求阁下帮助认识尸体吧。”

他最后告诉布克纳尔中将,据说日军曾当着士兵的面将美军战俘砍头。“敌人必然要残忍地报复。诸位不能存有希望,最后时自决吧,不要辱没了皇军的名声!”新佑行说日本军官总是这么训导士兵的。

布克纳尔中将接过了照片,关照参谋注意一下有没有这个年轻姑娘,不管是活是死,都通知他一下。

他和奥勃莱恩上校继续往南走。这一带叫真荣里,属于高岭村管辖,山势陡峻,但破坏得不厉害。日三十二军四分之三的兵力都耗光了,剩下的也疲惫不堪,士气低落。雪片般的传单从美国飞机上撒下来。这些传单是由布克纳尔草拟、在特纳的旗舰“埃尔德拉多”号上印出来的。希尔中将已经换了特纳中将,他全力援助陆军,并不比他的前任差。

布克纳尔和奥勃莱恩绕有兴味地观察着真荣里的石灰岩山峰。那些山峰如巨象,如少妇,如石桌,如笔插,鬼斧神工,险哉奇哉。

布克纳尔中将正在端详一座很象狗头的石峰,忽然发现山腰隐约有一个石洞。他拉了一下奥勃莱恩上校:“看,奥勃,那是什么!”

奥勃莱恩看过去,果然是一个岩洞,周围的杂草几乎把它掩没了。

就在那个洞口,火光一闪,一门敌军的75毫米山炮响了一声。炮弹正好落在布克纳尔中将身后,炸起的石灰石一下子打断了中将的脊椎。第十集团军司令瘫在地上,等人们来救时,发现已经不用救了。

奥勃莱恩上校觉得有一块极锋利的东西,打断他右侧第四根肋骨,似乎直戳肝脏。他来不及叫一声就扑倒在岩石上。石灰岩的碎屑和粉尘平息以后,一个卫兵发现他哼哼唧唧还没有死。

那门独炮只打了一发炮弹就不响了。美军工兵封闭那个洞口的时候,里面的日军炮手早已自杀。

这一炮就满够了。

伟大的战役常常索取伟大统帅的生命作为牺牲,胜利者也不例外。特拉法加海战索取了英格兰的纳尔逊勋爵,拿破仑在马伦哥战役中献出了他的德塞元帅,奥尔良城供奉了圣女贝德。冲绳血战行将落幕,而“冰山”的筹划者,发起者和执行者布克纳尔将军,却永世长眠在这个岛屿上。

美国人把冲绳岛东部最大的海湾中城湾命名为布克纳尔湾,以纪念西蒙·波利瓦尔·布克纳尔将军。西蒙·波利瓦尔是一位委内瑞拉出生的白人律师。十九世纪里,他投身于拉丁美洲的解放事业,成为伟大的将军和“解放者”。玻利维亚的国名就是以他来命名的。布克纳尔中将的名字是否与他巧合呢?无论如何,布克纳尔是美军在太平洋战争中战死的最高指挥官。如果他九泉有知,知道日本政府在收回冲绳以后,重新把布克纳尔湾改为中城湾,他是要气得翻身的。

24

湿气、臭气、怨气充满了岩洞里的空间,使它带上了恐怖、幽秘和绝望的气氛。密密麻麻的石钟乳从穹顶上悬垂下来,有些已经同地面上丛生的石笋连起,变成一根根石柱。灯光时明时灭,最后干脆消失。发电机坏了,修理它的工兵早已经投入战斗,恐怕也死了。几盏气灯照亮了洞穴,每当炮弹爆炸,就晃几晃,把石钟乳、石笋、石柱的黑色投影打碎,编织,尤如一群群鬼魅在壁画上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