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燃烧的冲绳(第52/74页)

大盐平在南洋战场上见馈了尸体。作为消防队员,他也见过各种各样被烧焦的、闷死的、砸死的人尸。可是,一个天真的姑娘,刚才还在他耳边低语。她不单没谈过恋爱,恐怕还没想过男朋友这回事呢。一瞬间,她的生命已经被战争夺去了。人在征服自然的战斗中何等强大,在人与人的战斗中却又是那么渺小。

大盐平用帆布盖住路子的尸体。消防车已经被P-51战斗机的机枪打烂,水都流光了。他揉了揉眼睛,突然听到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非常象路子的声音。

见鬼了。他摇摇头,才听出声音来自被他扑灭了火的房间里。风势很大,B-29还在不停地放火,它们往往在自己的网格中俯冲投弹三四次,求得尽可能大的弹着散布。因此,这栋看起来没有火的孤立木屋也许会重新被点燃。那时候,车里没有水,谁也没办法了。

得救出那个女人来。

大盐平第二次冲入房子去,东找西找,终于找到了那个女人。他为那女人的漂亮感到吃惊。她为什么在猛烈的空袭中呆在极易着火的木屋里呢?

“今天夜里看电影,多有意思的电影啊。”

那女人不停地喊着,她的目光呆滞,没有焦点,她的衣带也零乱不整,象她这么美丽的女人是知道怎样打扮的。噢,她一定是个疯子。可是精神失常的人说出来的疯话,不正是今夜空袭火灾的写照吗?多么大的讽刺呀!

他把那女人从屋里带出来。还没到门口,就听到燃烧弹的“咝——咝——”声。

他揭起自己的防火服,罩住那女人的脸,然后便把她按到地上。

周围又成了一片火海。扑灭的火灾又复活了。疯女人呆的那栋木房一下子被点着,亮得象“神田祭”的巨大烟花。这个女人没有家了。

大盐平带着一身创痛疲惫地回家了。家中仅存的木房又被烧了一次。烟糊味熏人。整个东京还在大火中,亮得有如日出。他拉着那女人,那女人一路上不断喊着:“杉本,咱们一块儿去看电影,多好看的电影啊。”大盐平不禁想起在拉包尔的第十七军司令部里,百武晴吉中将曾招待他们看的电影,那些都是日本飞机轰炸中国、新加坡、缅甸、荷属东印度、锡兰和澳州达尔文港的记录片,加了色彩浓厚的军国主义解说词。每当日机投下的炸弹引起了大火,解说员就大声喊:“真棒!命中了,好厉害呀!”还有一部攻占南京的记录片,出现过各种被杀死的居民的镜头。当时在座的官兵似乎没有谁同情被占领国的居民,他们都怀着大和民族的优越感,许多军官还刺激得兴奋起来。“听说在南京可以随意奸淫中国姑娘,可惜没轮上那好地方。”有的军官还这样说。

现在,局势完全逆转过来了,日本人被美军象消灭老鼠般地屠杀,整个战争阴森恐怖的一面昭示在日本人面前。当初,正是他们得寸进尺,一步一步从朝鲜半岛,到中国东北,到南洋,自己抢先发动了这场毁灭自己的战争。

赖子出来迎接他。她看到大盐平活着回来,高兴极了,不顾五十岚在旁边,和大盐平内弘拥抱起来。“我是全日本最幸福的女人了。”赖子不停地说,几乎忘了告诉大盐平:五十岚老人受了严重的烧伤。

猛然间,赖子看到大盐平身后的漂亮女人,不禁一怔,颇有醋意。

“她是谁?”

“不知道,从一栋房子里救出来的。附近一带全烧光了。她的房子也被烧毁了。她是个疯子,什么也问不出来,先让她住两天,等我去打听一下吧。”

赖子产生了女性的同情心。她拉过那美女的手,和气地问她,那女的依旧只有“看电影”一句话。

赖子帮她把烧糊的脏衣服换下来,“啊!这里还缝了一个布条。”

果然在衣服的里面缝了一块布。漫天通红,布条上写的字一清二楚:

“我叫金田美奈子。大正十年生。在空袭中患了精神病。任何人请看在神的面上,给我吃的东西,帮助我解决生活中的困难。”

那间房子的主人,也许是把美奈子养在家中,供他享乐吧。现在,连主人带房子大概都化成灰烬了。

“我们来养美奈子吧。”赖子勇敢地说。

大盐平无声地点点头。一个独臂的男人、一个怀孕的女人,再加上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就这样在一个废墟上熬过战争最黑暗的时刻,迎接另一个日本的未知的黎明吗?如果日本还能存在下来,真有那个和平的宁静的黎明吗?

大盐平想起哲学家康德说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