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沿着密克罗尼西亚推进(第3/22页)

踏上贝蒂欧的土地,切斯特·尼米兹将军才体会到诗人所说的“沙场荒凉”是什么滋味。

朱利安·史密斯将军和坦尼上校陪同他走遍贝蒂欧岛。他踩着发烫的珊瑚沙,仔细地察看一个个残破的地堡、半埋式暗堡、覆盖着椰木和波纹铁皮的盖沟、交通壕,钻入几乎被夷平的设计巧妙的日本防空洞马上又被尸臭熏出来。他看了柴崎的“金字塔”,看了被舰炮集中射击的贝蒂欧鸟尾部。他丈量了沙层和混凝土层的厚薄,详细地询问了朱利安·史密斯少将——一个服役三十二年的两栖战老兵——如何一步步打下贝蒂欧。他真难以想象在这种地方还有活人进行着拼死搏斗。

日军的工事设计和顽强抵抗使尼米兹肃然起敬,美军的英勇作战和不畏死亡更使他热泪盈眶。他太了解他的士兵们了。他们都是很优秀的青年,充满理想、幻想和梦想。在一个欧洲人看来:美国兵都穿着一身特制的鼓鼓曩曩的军装,左兜里是香烟,右兜中是巧克力糖,屁股兜中装着避孕套。他们好奇心重,性欲特强,但大部分时间寂寞无聊若有所思。他们思想浅薄,文化不高;被认为是一支怕死的不善打仗的和自私自利的少爷军队,然而就是这帮“少爷”们拼死打下了贝蒂欧。

尼米兹走到海边,俯身到沙滩上,捧起一把沙土。他的手指慢慢张开,其中左手的一个指头已经残缺,是在他改革潜艇柴油机的时候被机器咬掉的。沙土漏下去,只剩下了弹片和子弹头——美军的弹头和日军的弹头——仿佛一张张肮脏丑陋的脸。他的脸迎着海风,让风吹干他的泪水。他想起了奥利弗·温德尔的话,这位大法官在哈佛校园里慷慨激昂地演说,那时正值美西战争爆发。

温德尔说:“战争是可怕而阴郁的,但我们需要一些这样的教员。强烈而危险的行动,教我们去相信那件事,它是我们一度怀疑并且寻找不到的事情。它就是可贵的英雄主义……我们的安逸生活,不过是安静的一瞬间,因为世界上的潮流一直在奔腾澎湃。”

不久,斯普鲁恩斯中将乘交通艇登陆。尼米兹、斯普鲁恩斯、朱利安·史密斯和他们各自的参谋长、谢尔曼中将、理查德森中将、希尔少将都在贝蒂欧上巡视了一遍。然后,他们召开了简短的现场会,贝蒂欧变成了一个两栖战的大课堂。

傍晚,尼米兹随斯普鲁恩斯中将前往拜里基岛、他已经疲劳到麻木的程度了。军官帐篷已经给他铺好,床铺柔软舒适,他洗了个冷水澡,眼皮依旧沉重,似乎坠着两只铁锚。他已经五十八岁了,再有三个月就该过五十九岁的生日了。连他的儿子小切斯特·尼米兹上尉也指挥着一艘SS-255潜艇“哈多”号,在太平洋上执行战斗巡逻。他真该休息了,可是他睡不着。狼藉的贝蒂欧给了他极大的刺激,使他无法合眼。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无法想象人世间会有这样酷烈的破坏和杀戮。他抽出圆珠笔,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的信笺上给他的太太凯瑟琳·尼米兹写信。虽然开着窗,帐篷里仍很闷热,但尼米兹头也不抬地写着,圆珠笔无声地在纸上滑动:

……我从来见过象塔拉瓦这么凄凉的战场。在上次大战中。理查德森将军看过法国战场,他说这里的情景使他回忆起依普莱斯战场,那场惨烈的战争就象几周前发生的一样。几千棵椰子树没有一棵是完整的。日本鬼子做了最坚固的防御工事并打到最后一人,只有几个伤兵和被炮弹震昏的人当了俘虏。没有烧的尸体发出恶臭,因为死人太多,我们的丧葬连拼命干也烧不及。直到我们离开那里,前往环礁中一个邻近的小岛以后,我才得以解脱——吃顿晚饭并睡上一觉。即便如此,如果风向偶尔一变,我们还会闻到尸臭。我们全力以赴地工作以取得尽可能多的收获,我仍还要准备新的攻击,这是无法避免的。我们必须为飞机取得机场。上帝保佑,我们不仅要利用已经到手的机场,而且要从日本鬼子那里夺到新的机场。

他当然知道打仗要流血和死人。可是要打赢战争只有这么干下去。在这一点上,尼米兹上将同历史上一切名将一样——心硬如铁。

贝蒂欧岛上突然传来一阵机枪声。尼米兹放下笔,深深吸了一口气。朱利安·史密斯少将虽然在贝蒂欧建立了指挥部,但他不让尼米兹住在那里。“还有个别狂热的日本兵隐蔽在地堡里,不定什么时候会跳出来,向一切人开枪的。”朱利安不放心他的司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