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狱之口(第20/25页)

“今村司令官,我同第十七军的许多部队一起打过仗,我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何等辉煌的战绩,局势发展到如此地步——”大盐平少佐环顾了一下四周,清清楚楚地说:“趁我们还有能力,不是把第十八军的部队送到瓜岛,而是把第十七军的残部撤出瓜达尔卡纳尔。”

一下子,周围闹翻了天。所有的人都来攻击大盐平:“叛徒!”“卖国贼!”“混蛋!”“你忘了成千上万的战友遗骨在瓜岛上。”“撤掉他的职务,让他去瓜岛扛枪。”“按你的说法,我们根本就不该发动战争。”喧嚣声不绝于耳。只有今村中将纹丝不动。等大伙儿平静之后,他只说了一句话:“现在散会。”

大盐平冲出围攻他的人群,朝宿营地走回去。有的军官打他,还有人唾他。平时相好的朋友,现在反目相仇。大家都认为大盐平亵渎了军旗,亵渎了死去的战友们的灵魂。只有他自己因为说出了积郁已久的话,感到轻松。他不知道今村均中将听明白了没有,会采取什么措施?增兵还是撤军?他作为一个参谋人员,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浅灰色和紫灰色的云在拉包尔上空骤集,翻滚,一场大雨又要来了。地面还没有干,雨一下就会变成泥塘。热带是有雨季的,雨季作战对攻方非常不利。大盐平走着,在一颗高大的榕树根前拐弯的时候,“啪”地一枪,一颗从后面飞来的子弹打在榕树上,崩起的树皮掉到他脖子里。枪口抬得很高,这是一种威胁。十七军的幕僚们面临着日本陆军史上最大的一次失败,像红了眼的赌徒,想拖住陆军部和海军联合舰队,继续增援瓜岛,夺回机场,挽回面子。他大盐平少佐不是对今村将军有影响吗,必须按他们说的办,否则对不起。

“还像二·二六事变[6]那么意气用事啊!”大盐平想。他摇晃了一下肩膀,抖掉树片屑,继续赶路。他原来乘的吉普车,早被那伙人抢走了。

雨下来了,拉包尔罩在水气腾腾的大蒸笼里,雨帘掩住了万树万物,大盐平在泥浆中越走越艰难。他还是挺着胸,像一个军人或贵族那样走路。大盐平是日本武士中最古老的贵族姓氏之一。

一辆溅着泥水的吉普车从他后面赶上来,超过他,在他前方五六米的地方嘎然停住。车门打开,一位戴眼镜的将军从车门伸出头来,大雨立刻把他淋湿了。他是今村均中将。

“喂,大盐平君,还生气吗?快上来吧,我顺路带你一程。”

今村不由分说拉上大盐平,车又开了。雨太大,吉普车风挡上的雨刷成了摆设。

“你今天的发言很有见地。”今村中将说。

“我说了我该说的话。军部到了纠正自己错误的时候了。”

今村中将没有吭声,他保持着缄默。“他颇有大将风度。”大盐平想。

车于开到大盐平驻地。大盐平道了谢,向司令官行过军礼以后,转身欲走。今村叫住他:

“我将亲自到瓜达尔卡纳尔视察,如果一切如你所说。那么——”他顿了一下,斟酌着话的份量。“我将尽一切努力,促使军部决定撤出瓜达尔卡纳尔。”

吉普车开远了。大盐平少佐的泪水和着雨水流了下来,脸上热呼呼的。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他比谁都希望攻下瓜达尔卡纳尔,因为他弟弟、只有二十一岁的二等兵大盐平桂二,就死在亨德森机场边缘的铁丝网上。

10

查尔斯·惠特尼中校躺在一张帆布行军床上,眼睛盯着帐篷顶上的一群苍蝇。黑色的蝇群时而扩大,时而缩小。中校的肠肚一阵阵绞痛。他害痢疾一个多月了,人瘦得皮包骨,眼窝周围留下深深的黑圈。可伯的疟疾也袭击了他,他几次在死亡的边缘上踟蹰。

医治疟疾的特效药奎宁来自荷属东印度群岛的金鸡纳树,日本完全垄断了金鸡纳霜。据“东京玫瑰”拉基诺夫人称,日本兵只要带着奎宁登上瓜达尔卡纳尔,不用打仗,美国大兵全得患疟疾病死,真是一篇科学幻想小说的绝妙构思。可惜,他们太不了解美国科学技术的巨大潜力了。一种叫“阿托品”的特效药出现了。它是在研究了奎宁晶体的分子结构以后试制出来的,它比天然的奎宁更有效。第一批阿托品运到瓜达尔卡纳尔,就拯救了千百名官兵的生命,其中包括惠特尼中校。日本人凭狂热打仗,美国人凭技术打仗。

惠特尼很痛苦,却并不紧张,他懒懒散散,时而晒晒太阳,病轻点儿就看看书、或和野战医院中的病友一起下下棋,聊聊天。刚登陆那一个多月的艰苦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自从十一月中旬那三天三夜的瓜达尔卡纳尔海战(日本人称为“第三次所罗门海战”)之后,日本人再也不敢大规模增援卡纳尔了。范德格里夫特少将已经向哈尔西发了“胜利”电报。日本人有时也派来几架轰炸机,或者用潜水艇打上几炮,或者也用他们的150毫米榴弹炮轰一阵机场。这些纯属骚扰性质,无妨大局。美军的飞机、大炮和军舰往往以十倍百倍的火力回敬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