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总体战的本质

我并没有打算撰写一本关于战争理论方面的书。

对我而言,战争理论是陌生的。而且,我多次说过,我是一切理论的敌人。在我看来,战争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东西,是一个民族生活中最严肃的现实。事实上,我要说的就是这个问题,不过,我并没有打算重复那些妇孺皆知的东西。

由于这本书的读者定位是全体人民,所以我重点研究的是人民在这个问题上所不熟悉的方方面面。民族生存斗争的本质是全体人民必须要了解的大事情。但是,他们获得这方面的知识并不需要通过阅读浩瀚如海的战争教科书,而只需要简明易懂的解说就足够了。

在此要做一下声明,我在这方面所讲述的东西纯属个人最为重要的战争经验,而不是像某些国家猜度的那样,是什么官方言论。

大约100年前,战争理论大师冯·克劳塞维茨就对腓特烈大帝和拿破仑时代的战争经验做了深入的研究,写成了《战争论》一书。该书认为:战争是迫使敌人屈从我方意志的一种暴力行为。这点完全正确。在研究为达到这个战争目的而采取的手段时,克劳塞维茨只考虑通过会战和战斗来消灭敌人的军事力量。这点成了进行战争的毋庸置疑的原则,也成了总体战领导者的首要任务。

因此,克劳塞维茨这个在战场上消灭敌军的观点,势必具有深远的意义。对此,冯·施利芬将军在1905年《战争论》再版前言中,也做了中肯贴切的论述。而我也对此深表赞同。

但是,我想说,这部书纵然是经典著作,但它是过去一个历史发展阶段的产物,已跟今天的情况脱节,甚至可以说,《战争论》会扰乱人们的思想,使人们误入歧途。

克劳塞维茨说的“战争的多种多样性”的那个时代已经成为历史。对于“战争的多种多样性”,克劳塞维茨这样写道:

战争的动机越大、越强,战争和整个民族生存的关系就越大;战前的局势越紧张,战争就越接近它的抽象形态,一切就越是为了击垮敌人,政治目的和战争目标就更加一致,战争看起来就越是纯军事的,而不是政治的。反之,战争的动机越弱,局势越不紧张,政治规定的方向同战争要素(即暴力)的自然趋向就越不一致,因而战争离它的自然趋向就越远,政治目的同抽象的战争目标之间的差别就越大,战争看起来就越是政治的。

紧接着,克劳塞维茨又进一步探讨形成战争的新特性的原因:

虽然战争在本质上和形式上发生重大变化,虽然这些变化让战争更趋向于其绝对形态,但这些变化并非是因为法国政府已摆脱了政治的束缚而产生的,而是因为法国大革命在法国和全欧洲引起了政治的改变而产生的。改变了的政治为战争提供了不同的手段和不同的力量,而导致战争产生了在其他情况下难以想象的巨大威力。

在克劳塞维茨生活的那个时代,政府首脑无视民众意愿而发动的“内阁战争”,即政府依靠军队进行的战争已经荡然无存了。当时所说的民众参与战争,往往是指民众交纳税款,或者因为部队的行军、宿营和作战而直接受到伤害。

法国大革命则改变了战争的形式,将人民力量直接吸纳到战场上,只不过当时并未彻底形成像克劳塞维茨说的“抽象的”或“纯粹的”形态。1866年和1870-1871年的战争,法国虽然在甘必大[1]领导下显得生机勃勃,并获得了全民族的同情,但是它依旧没能阐明战争的本质。

而这种战争形式对我们而言,依旧是陌生的。我们只能说,在1870-1871年的战争中,德国政府对在法国出现的这种新战争形式手足无措。对德国而言,战争是军队的事情,与民众没有直接的关系。此时的战争依旧在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本性的学说范围之内。

但是,世界大战[2]和近150年的所有战争相比,却表现出截然不同的特征。不但参战国的军队在战场上厮杀,就连参战国的民众也参与其中。于是,战争变成了人民的战争,它让人民陷入战争的危险之中。对于这场战争,我在《我的战争回忆录》一书中这样写道:

跟以往相比,虽然武装力量和作战兵器更加强大,但是陆军和海军的作战仍一如从前。另一方面,人民倾尽全力支援战争,作为军队的后盾,给军队以鼓舞和支持,这个特点在近年的所有战争中都表现得更加明显……

在当前的战争中,军队和人民已经融为一体,想要分清哪些属于陆海军的范围,哪些属于人民的范围,是极为困难的事情。人民战争真正体现出它的字面含义。

世界强国汇聚人民的力量进行相互对抗。它们在进行陆战和海战的同时,也对敌国人民的肉体和精神进行攻击,以期达到瓦解敌国人民精神、瘫痪其生命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