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平原乱(第2/11页)

“总路线万岁!”

“总路线万岁!”

“干啊!”

“干啊!”

前些日子,老旦、郭平原和谢国崖等人参加了县里的会议。一开始,他们都为县委组织扩大会议传达的中央精神困惑不已——土地交公?好容易土改分到了田地,屁股都还没焐热,在自个家地里总共没拉下几泡屎,就要收走了?让板子村农民深翻土地提高亩产?要翻到两米左右?新上任的公社书记豪情万丈,让大半村民都去炼钢,可周围百里不出铁矿石,全村会打铁的只有两个人,有一个几年前还改了行拉大粪去了,这钢可咋炼呢?这么多人去炼钢,种地不就荒废了?公社要让整个县城的二十三个村百分之八十都炼出好钢,百分之百都提高亩产,争取冒出两个卫星村。县里和公社有人出人,炼钢专家、农业生产专家全部下派,指导伟大的农村新革命。他们的决心影响了老旦和郭平原这些几乎世世代代和土地打交道的村民——县委都有这样的决心,全国都动了起来,看来原来的那些农村经验要提高一下了,毛主席他老人家从来没有把咱领错路过,这次肯定也不会,啥也别说了,干!

于是,板子村的农民在村委会的带领之下,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开始大力响应北戴河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的跃进方针,疾风暴雨般地开展了新农村革命建设。板子村大队分成两个小队,一边按照县里提供的图纸盖起了炼钢高炉,一边开始在农田里深翻土地,希望在年底来一个钢铁生产和农业生产的大丰收,照郭平原副村长的话说:两个卫星都要放!两个卫星都要高!

老旦没炼过铁,也二十年不曾种地了。对郭平原提出的农业生产卫星计划,他不敢妄自评论,这其实也并非他郭某提出的目标,而是县里给定的指标。亩产两千五百斤麦子,外加两千斤玉米,按全公社劳动力算人均,产粮近一千斤!俺的娘呦,那是什么光景?在自己的印象中,板子村辖区内的土地属于贫瘠地。离开板子村前,小麦亩产仿佛只有一百多斤,俗话说“种一葫芦打两瓢”,最高亩产也只有两百斤左右。听袁白先生说,在1952年,乡政府从修武等地引进了“平原五〇”和“徐州438”两个麦子新品种。1954年又从百泉试验站引进“碧码1号”、“碧码4号”新品种,大面积推广后,如今的平均亩产可以上升到二百五十斤,最高甚至达到四百八十斤。专家们指导说收完麦子还可以种上玉米,每亩还可以收上四百斤,一年下来的粮食最高产量应该在九百斤左右。如果把施肥再加重一点,顶多可以多上一到两成。解放前种地只施农家肥料,主要有圈肥,辅之以人、畜粪尿、绿肥、饼肥,再富裕点儿的还可以施下少量黑豆、芝麻等催长。到了初级社之后,一直到高级社、人民公社,板子村的户积肥早就交给集体施用,各家各户以计分的形式计酬。人民公社集中施肥,却没有根据各块土地的状况调整个量——那个铲大粪的谢聚财本就是个铁匠,只知道自己能拉多少,却不知道该给地施多少。因此亩产不可能上窜太多?那么,这郭平原和谢国崖他们定下的那个四千五百斤的亩产量,如何才能实现?种两轮?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几百年了,这块土地就没有这么生长过东西。

从原先的互助生产合作组到高级社,再到如今的人民公社,村民们已经习惯了跑步前进的思维——这是毛主席嫌咱们慢哩,所以他老人家给咱们想出这么好的办法,提前让咱们进入共产主义,才能鼓足干劲追上英美哩!因为去年的大丰收,板子村的粮食和牲畜储备都达到了新的高峰。底气既足,老旦就灵活执行了公社的七分炼钢、三分种地的指示。他错开生产组和炼钢组的工作时间,让相当大一部分青壮劳动力在两边轮流倒替。这样,满足钢铁生产的同时,不至于让土地因人手不足而照料不周。

与这股大干洪流同时来的,是一股政治冲击波。从去年起,县里面开始大规模地斗争右派。老旦用了两天的功夫才明白“右派”是啥鸡?巴玩意儿,但是又好象不明白,字面意思懂了,斗争的目的却不懂。抓那些人干啥?他们反对社会主义建设了么?他们反对党领导的人民公社进程了么?他们好象什么也没干什么起眼儿的事情,就成了打击的对象,这其中竟包括那个事事讲原则和党性觉悟的储健!他一夜之间就被隔离审查,一个月后就拉到一个农场去改造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组织县群工部门大力开展工作整风和意见征集,那也是党中央的号召啊,咋了成了对县委和省委的恶毒攻击呢?

面对这股突如其来的风暴,老旦不能说没有思想准备,只是想不通,按照运动的标准,自己完全符合其中的反革命条件。储健曾经振振有词地说自己还不符合一个纯粹的共产党员标准,身上还有严重的旧思想,怎么说也应该比储健要更象五类分子,可储健反倒成了右派?老旦想到此不禁庆幸,如果自己从朝鲜健康复员,没有变成残废,当了区里的官,现在没准就和储健一个下场了。这是沾了革命伤残,回到农村的光哪!自己从来不对板子村以外的事发表意见——也没那个水平,这沉默的性格也可能让那些工作组的人不感兴趣。广播里说,那些对共产主义建设提出非分要求和无耻建议的人都被关起来了。只有如此,共产主义建设才有可靠的政治保障,要让这些黑五类分子看清楚人民群众的伟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