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掉转枪头(第3/12页)

“这酒壶你哪里弄来的?你从哪里搞到的?快讲!要不然我搞死你!”

这共军小战士的脸一下子变得这般狰狞,让杨北万甚是恐惧,老旦慌忙指了指地上的武白升。他一把扔开老旦,扑上前去,翻过武白升的身体上下打量了一番,捧起他的脸,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又拿起武白升的一只手反复端详。他呆呆地看着武白升,竟突然大哭起来:

“大佬,大佬,类醒醒哈!吾系阿崽啊!类点会更样伽?大佬……”

这太出奇了!老旦和杨北万大感意外,虽然听不懂他的话,可就算是聋子此刻也能知道,面前这个共军正是武白升寻找多年的二弟,二人竟在这里不期而遇!

老旦唏嘘感慨不已。他们兄弟相隔四年杳无音讯,终于在战场上重逢,可武白升却就不幸死在共军弟弟那边打来的炮火中,只片刻的时光交错,两个兄弟连句话都没能说上。武白升的血已经流干,体热已经散尽,身子在弟弟的怀里,而魂魄已经在飞向遥远的故乡了。

武白升的弟弟抱着他哭得翻肠绞肚,痛不欲生,大喊着老旦听不懂的鸟语。掉在他脚边那个瘪瘪的酒壶里的酒,武白升至死没喝。留给他弟弟的花湾米酒汩汩的流在地上,渗进了血红的土,飘出阵阵清香。

老旦和杨北万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突然,武白升哭得发疯的弟弟猛地站起来,恶狠狠地大骂着,抬起一脚把杨北万仰面朝天踹倒在地,拎起刺刀就要往他的脑袋上扎。杨北万看到他血红的双眼杀气四射,雪白的刺刀寒气森森的直奔脑门而来,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屎尿崩流。老旦见状大惊,抢前一步猛扑过去,挡在了杨北万的身上。那弟弟的刺刀收不住势,结结实实地扎在老旦的背上,虽然有厚厚的军大衣,老旦还是感到了刀锋的冰冷。他疼得回头大声叫道:“长官饶命!长官饶命!咱们和你老哥武白升都是手足弟兄,这个娃子还被他救下过命,俺求你别杀他……他的几个亲兄弟都在你们部队里!你要杀就杀俺吧,他还是个娃子,你就饶过他吧!长官!长官救命啊……”

“干什么哪?武老二你干什么?想犯错误啊?赶紧把枪给我收起来!”

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十几个共军围了过来。已经刺进老旦两层皮的刺刀终于没再往下,老旦被吓得浑身瘫软,冷汗淋漓。而身子底下的杨北万更被吓晕过去,裤裆里湿漉漉的臭气熏天。

“班长,这就是我大哥,他被我们的炮炸死啦!班长,我就这么一个大哥啊!我就这么一个大哥啊!他就是为了找我才过来的,我怎么同老妈交待啊?我怎么同我老妈交待啊?啊……”

武老二哭得撕心裂肺。武白升的死状让刚才呵斥他的共军班长也目瞪口呆。望着武老二怀里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时大家都噤了声,静默地站立四周,任由武老二发疯一样哭嚎着……

“带他们到后面去!赶快!” 那班长下了命令。

这时国军的炮火开始覆盖国军自己的前沿阵地,以图消灭共军冲锋部队。老旦想去抬武白升的尸体,被武老二一把撅开。他自顾自地抱起兄弟的尸体,哭着向后走去。老旦一把拉起还有些昏迷的杨北万,快步跟在后面。身后,共军部队开始对14军的二线阵地发动了猛烈的进攻,老旦猫腰回头望去,远处枪林弹雨,杀声震天,不知又有多少共军和国军战士倒下。

到了共军阵地,老旦抱着头蹲在地下,看到身边还有不少国军战士也做了俘虏,瞅来瞅去却没有认识的。大家都被集中在一块低洼的地上蹲着,旁边是一个共军的营房。杨北万已经醒来,哆哆嗦嗦地看着身边怒目圆睁的共军士兵。

“你们几个!说你们哪!过来在这里挖个坑,把这兄弟埋了!”一个共军士兵说了话。

“俺来挖!长官!这弟兄是俺连队里的,俺来伺候他!娃子你也来!”

老旦忙领着杨北万起身过来,认真用手开始挖着脚下的土地。挖过被炮火炸松的表土就是坚硬的冻土,老旦挖得如此卖力和坚决,双手指尖很快就被磨出了血,但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想到十年战火生涯如此屈辱的结束,又不知下一步结果如何,老旦悲从中来。自己杀过那么多共军,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自己,更何况自己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呢?如今武白升死了,他还可以给武白升刨个坑埋了,自己被毙了,又有谁可以给自己刨个坑呢?自己会不会和那些个烂在战场上的国军一样无人问津喂了乌鸦?武白升死了,可是他的兄弟最终找到了他,应该瞑目了,而自己身边除了这个胆小如鼠的杨北万,还有什么人会为自己的死伤心呢?谁会去想自己家里还有孤苦伶仃的女人和孩子呢?想着这些,他痛苦的眼泪就无声地坠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