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本书所受到的欢迎出人意料。

在我的出版商、编辑、代理人以及众多的朋友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相信公众会买这样一部书——部头如此之大,注释如此之多,价格如此昂贵,所叙述的又是这样一个题目。我的演讲代理人曾告诉我,人们对希特勒和第三帝国已不再有任何兴趣,我的演讲必须换个话题。我的出版商事先仅印了一万二千五百册书。

因此,本书一经出版便吸引了相当一部分读者这一事实,对于我们大家都是一个意外的惊喜。我本人从未掌握过销售情况,无论是西蒙一舒斯待所出的精装本还是福西特所出的平装本。三年前,我惊奇地获悉,《第三帝国的兴亡》在「当月图书俱乐部」的销售册数超过了其历史上的任何其他书籍。但究竟售出了多少册,我不清楚,本书在海外也颇受欢迎,这包括英国、法国和意大利,尽管在德国情况稍差一些。

本书的书评文章,其分析之透彻,远远超出我的期望,德国的这类书评不在此列。尽管从整体来说,学术界的历史学家们对本书及我本人态度冷淡(似乎我是一个无权闯入其禁脔,但却擅自闯进去的家伙,他们说,只有教授历史的人才能写出好的史书)。但也有显著的例外。

H·R·特雷弗-罗珀就是这样一个例外。当初获悉星期日的《纽约时报书评》已将本书交给他去评论时,我感到诚惶诚恐。他是牛津大学一位颇受尊敬的历史学家,我对他也极为尊崇——我认为他的《希特勒的最后日子》一书很有价值。但在当时,英国的书评家们对美国作家极为苛刻,除此之外,我还认为,作为一位知名学者,特雷弗一罗珀很可能与他的美国同行一样,对试图撰写历史的记者不屑一顾。因此我得出结论,我可能会在这份出版物上受到猛烈抨击,而该出版物对于美国作家及其著作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但特雷弗一罗珀亦有惊人之举。他的书评的标题明确提示了他要说些什么。

我们这一世纪最黑暗之夜中的光明希特勒德国令人战栗的故事杰出的研究成果生动感人的叙述「通常情况下,」特雷弗-罗珀在文章开头写道,「在事件过后仅仅半代人的时间——便去撰写这段历史是根本不可能的。但就第三帝国而言,一切都极不寻常,甚至连它的最后覆灭也是如此。随着它的彻底崩溃,(希特勒)统治的全部秘密也大白于天下,所有的档案都被缴获——

「现在,活着的证人能够与史实结为一体,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人们所缺少的只是一位历史学家。威廉·夏伊勒正是这样一位历史学家——」这些令人陶醉的评论出现在文章的开头。它令我受宠若惊。结论部分同样令我激动不已:「这是一部出色的学术著作,方法客观,论断公正,结论无可辩驳。」

同样知名的《纽约先驱论坛报书评》的头版评论文章又使我的头脑清醒过来。文章作者戈登·克雷格当时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历史学家。他的牛津同行断言撰写第三帝国的历史我正当其人,他对此却完全不能同意。决不是!他认为本书过于冗长且「不平衡」。他对我未曾读过一位默默无闻的德国史学家的著作表示遗憾。事实上,我的书并非基于其他史学家的著作,而是基于原始数据——缴获的德国秘密档案。如果说他注意到了这一点的话,他对此也没有太深的印象。

在德国,说得温和一点,本书没有得到评论家们的多少好评。德国人根本没有正视他们的过去。在西德总理康拉德·阿登纳的率领下,本书受到狂暴的攻击,作者本人也受到中伤。「一名仇德分子!」阿登纳这样称呼我。由于本书是如实记叙纳粹德国的历史以及德国人违背人类精神、侵害邻国、侵害欧洲犹太人的种种罪行,而我又是让文件所记录的事实自己说话,因此,我对德国人的强烈反应有些吃惊,但也并非完全意外。

现在,在《第三帝国的兴亡》出版三十周年之际,世界突然面对着一个新的重新统一的德国。不久之后,统一的德国将在经济上再次强大起来,如果它愿意的话,也将在军事上强大起来,正如它在威廉二世和阿道夫·希特勒时代那样。欧洲将再次面对德国问题。如果历史还有些借鉴意义的话,那么德国邻国的前景并不十分乐观,在我的有生之年,它们曾两次遭受日耳曼军队的入侵。后一次是由希特勒领导的,本书的读者当会记得,德国的行为是一种野蛮的恐怖。

人们现在会问:德国人变了吗?许多西方人显然认为德国人变了。我本人对此则没有把握,我曾在纳粹时代的德国生活和工作,我的观点无疑因个人的这段经历而蒙上了阴影。事实上没有人真正知道这一关键问题的答案。完全可以理解的是,以前曾深受德国征服之苦的国家,已不想再心存侥幸了。德国问题有解决的办法吗?或许,这有赖于以一个欧洲安全体系束缚重新统一的德国。它将永远无法挣脱这一束缚去推行昔日的侵略政策。从根本的意义上讲,自第三帝国覆灭以来,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正如我在一九五九年撰写的前言的结尾部分所述,氢弹的出现已使阿道夫·希特勒这类传统的征服者成为过去。如果真有一个新的希特勒式的冒险家试图领导德国进行新的征服,那么,他将被原子武器所击退。这将迅速地制止德国的侵略。然而,不幸的是,那也将是整个世界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