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第2/3页)

除了这些前所未有的丰富档案以外,最后还有德国军官和党政官员的详尽提审记录以及他们后来在战后各次审讯时起誓画押的证词,其中所提供的材料,我相信是以前历次战争结束后从来没有从同样的这类来源得到过的。当然,我没有全部读遍这些数量惊人的文献——这是单独一个人力所不及的事情。不过,我努力翻阅了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只是由于缺乏适当的索引而不免进度缓慢,这是在这样一片丰富的园地中任何一个工作者在所难免的事情。

我们在纳粹时期驻在德国的人,不论是新闻记者还是外交官,对于第三帝国堂皇的外表后面发生的事情,所知道的真实情况,可谓微乎其微。一个极权主义的独裁政权,由于它的性质所决定,必然是在极度秘密的情况下进行活动的。它也知道如何保守这种秘密,以防外人的窥探。把第三帝国内部所发生的赤裸裸的,怵目惊心的,往往是令人作呕的事实——希特勒的上台,德国国会纵火案,对罗姆的血腥清洗,德奥合并,张伯伦在慕尼黑的投降,捷克斯洛伐克的占领,对波兰、斯堪的纳维亚、西方、巴尔干各国和俄国的进攻,纳粹占领下和集中营中的恐怖,消灭犹太人的暴行等等——一一记录下来或作一番描述并不困难。但是秘密作出的重大决定、阴谋诡计、背信弃义、其动机成因、主要角色在幕后起的作用、他们所造成的恐怖的程度以及他们制造这种恐怖的伎俩——所有这一切,还有许多其他情况,在德国秘密档案出现之前,大部分是我们所无法获悉的。

有些人可能认为,现在要想写一部第三帝国史,为时尚嫌过早,这样一个任务应该留给后代的作家去完成,因为时间会使他们具有历史的眼光。我到法国去从事一些研究工作的时候,发现这种看法在那里特别流行。有人对我说,历史学家能写的材料最近不应超过拿破仑时代。

这种看法是颇有它的道理的。大多数历史学家往往等了五十年或者一百年,甚至一百年以上,才敢着手写作一个国家、一个帝国、一个时代的历史。但是,这主要是因为要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才能得到有关的档案,使他们掌握所需要的确凿材料。虽然时间使他们具有了历史的眼光,但是由于他们对他们所要写的时代的生活和气氛、对他们所要写的历史人物必然缺乏亲身的了解,总不免有所欠缺。

在第三帝国这个具体问题上,绝无仅有的是,几乎所有的档案材料都在它覆亡的时候公诸于世,而且由于所有活了下来的领导人——不论是军人还是文官——的证词,而更加丰富充实了(有些证词还是在就刑前提供的)。有了这样迅速获得的这样无可比拟的材料来源,而我的心中对于纳粹德国的生活,对于统治这个国家的人们,特别是阿道夫,希特勒的表现、行为和本性又记忆犹新,刻骨难忘,因此我决定,无论如何要作一番尝试,把第三帝国的兴亡史记载下来。

修昔底德斯在其《伯罗奔尼撒战争史》(《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这部历史巨著中曾说:「我经历了整个战争,当时的年龄已经能够理解事态的发展,同时为了了解其确切的真相,我也注意了当时事态的发展。」

要了解希特勒德国的确切的真相,我发现是极其困难的,而且是不一定能够做得到的。固然由于有了大批档案材料而能够比二十年以前能做到的更接近于了解真相,但是这些材料浩如烟海,也往往会使人感到迷乱。何况在一切凡人提供的记录和证词中,必然会有令人难以弄清楚的矛盾。

毫无疑问,本书不时掺杂着我本人的偏见,这是我个人的经历和人生观所必然产生的。我在原则上憎恶极权主义的独裁政权,而对于这个独裁政权尤其感到憎恶,因为我曾经经历过、亲眼看到过它对人类精神所作的丑恶的进攻。尽管如此,我在本书中还是努力保持严格的客观态度,让事实自己说话,而仅仅注明每一事实的出处。本书所列举的任何事件、场面或引语,无一出诸作者的想象,全部根据档案、目击者的证词或者我个人的观察。有五六处地方,由于事实阙如,不免有所猜测,但是也作了坦率声明。

对于我的看法,不少人将会提出异议,我对此毫无怀疑。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因为没有一个人的见解是绝对不会错误的。为了使本书的叙述更加清楚和有深度,我冒昧提出的一些看法,不过是我尽力根据事实和根据我的了解和经验得出的东西而已。

阿道夫·希特勒也许是属于亚历山大、西泽、拿破仑这一传统的大冒险家兼征服者中最后的一个,第三帝国也许是走上以前法国、罗马帝国、马其顿所走过的道路的帝国中最后的一个。至少由于氢弹的突然发明,由于弹道导弹和能够击中月球的火箭的突然发明,那一阶段的历史已经闭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