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34年11月·中旬 南昌行营(第2/3页)

那是1933年的夏天,冯·赛克特初次到中国来旅行视察。蒋介石请他到庐山军官训练团训话。

这次训话给蒋介石留下了极为强烈的印象,也在他的军事政治生涯中,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影响。

在讲坛上,冯·赛克特大讲特讲德国军人对希特勒的崇拜。他援引了一个典型例子:

在希特勒还没有登台的时候,有一个叫鲁道夫·赫斯的下级军官,写了一篇得奖的学术论文,很受希特勒的赞赏。论文题目是《领导德国恢复旧日光荣地位的人应当是怎样一个人?》这篇文章是怎样描绘他心目中的领袖的呢?这位年近古稀的老将军,竟然流畅地背诵出文章中最精彩的一段话:

在一切权威荡然无存的时候,只有一个来自人民的人才能确立权威……独裁者在广大群众中间扎根越深,他就越能懂得在心理上应该怎样对待他们。……他本人与群众并无共同之处,像一切伟人一样,他有伟大的人格……必要时他不会因怕流血而退缩。重大问题总是用血和铁来决定的。……为了达到目标,他不惜践踏他最亲密的友人。……立法者必须严酷无情。……必要时,他可以用他的军靴踩着他的人民前进。

希特勒正是这个年轻的德国军人所希望的那个独裁者的形象。

这段话使蒋介石眼里射出快乐的光芒,对冯·赛克特表示出超常的诚敬。他抑制着狂风骤雨般的激情,对身旁的翻译说了一句颇具中国人智慧而又有几分失去节制的话:

“这个赫斯把中国的‘无毒不丈夫’具体化了,可他好话不会好说,干吗叫独裁?总裁岂不更好?”

一字之差,给人的感觉就大不相同:总裁是尊崇,独裁就成了辱骂了!他后来成为总裁的时候,人们会产生什么样的联想呢?

冯·赛克特长达两个小时的讲话非同小可,他那近似希特勒的激昂声调,像巨大的针管,把法西斯主义的精髓,注入了国民党青年军官的血液,掀起了一个崇拜领袖的高潮。一种近乎神魂颠倒的效忠领袖的狂热,在军官训练团里翻腾,许多军官竟然以鲁道夫·赫斯做榜样,写了几近荒诞的歌颂委员长的文章。

一周之后,这些中国的鲁道夫·赫斯们,在“领袖万岁”的嚎叫声中,佩上了他们视之为神圣的“军人魂”——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在铜质的剑柄上,刻着六个字:

不成功,便成仁。

冯·赛克特出身于普鲁士大贵族,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就历任麦肯森第十一军团、卡尔大公军团、约瑟夫大公军团及驻土耳其最高统帅部的参谋长,德国陆军总参谋长。战后任巴黎和会德国代表团军事代表。1920年至1926年任德国国防军总司令,提出并实施了建立十万“袖珍陆军”的计划,奠定了德国陆军重新崛起的基础。1926年晋升一级上将退休。希特勒派他来担任蒋介石的军事顾问,并不仅仅因为他丰富的军事经验,更主要的他是一个法西斯主义者,是马克思主义的死敌,是一个纯粹的纳粹。

作为宴请答谢,他赠给蒋介石一套德国明信片,制作华贵精美,上面印着菲特烈大王、俾斯麦、兴登堡和希特勒的不同侧面的肖像,都具有一副同样的不可一世的傲态。文字说明也是绝无仅有的:“国王所征服的,由亲王建成,元帅保卫,士兵拯救和统一。”

国王是指菲特烈,亲王是指俾斯麦,元帅是指兴登堡,士兵乃指希特勒。希特勒的出身最为低微,但他不仅被描绘成德国的拯救者和统一者,而且还是过去这些把德国造成一个强大国家的杰出人物的继承者。这些明信片上的肖像对蒋介石并不是无所谓的,这些人对他都有深刻的影响。

在五次围剿初期,他那张戴着白手套,右拳抵腰,左手抚刀柄,胸挂青天白日勋章,板着严肃的脸,双唇紧合,目露威凌的照片,就可以从这套明信片上找出摹仿的痕迹!

宴会之后的那天夜间,他们谈得很晚。已是六十七岁高龄而且疾病缠身的冯·赛克特,半躺在安乐椅里,以其狂热的激情向蒋介石传授他的信仰。

赛克特并不直接露骨地宣称反对三民主义,却向蒋介石灌输:领袖必须有绝对权威。在冯·赛克特的心目中,“独裁”并不是贬义词,它是实行专制的必须。他引证希特勒的话说:“决不能实行多数决定制度,只能由负责的人来做决定,当然每个人身边都要有顾问。……由一个人单独做决定的原则是绝对责任与绝对权威的无条件的结合。”

这段话并非希特勒的原话,却很符合希特勒的精神(有心的读者可以在希特勒的《我的奋斗》中找到阐述这一思想的长篇原文)。希特勒的思想,在赛克特看来,并非独创,它是由第一帝国、第二帝国的思想继承和发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