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军事与政治(第3/3页)

在古往今来的人生舞台上,既没有神,也没有鬼,无论善恶、是非、尊卑、贵贱,都是七情六欲皆俱的活生生的人。假象也许并不都在台前,真容也许并不都在幕后。

林彪回到野战指挥所。这是窝在山坳里的只有四户人家的小山村。他向值班人员询问了一下情况,看了中革军委发来的几份电报,他预计还要浴血战斗一天。他不埋怨中央纵队和中央军委纵队迟迟不能渡江给部队带来的重大伤亡。他知道埋怨是没有用的。

林彪也重视战斗动员,但他的方式与众不同。他曾翻阅过拿破仑对士兵的演说,而且受过感动。那位法国皇帝于1796年4月28日在蒙特诺特战役中是这样讲的:

士兵们:你们在十五天内赢得了六次胜利!……在此之前,你们为那些不毛之山而战,并在那些山岩上留下了你们的荣誉。……你们什么也没有,什么都得自己操心。你们没有大炮打了胜仗,没有桥梁能够过河,没有鞋穿能够急行军,你们休息时没有酒喝,甚至常常没有粮食吃,只有共和国的军队,只有自由的战士才能够忍受你们所忍受的一切。……士兵们,为此应当感谢你们,有功必赏的祖国正以自己的繁荣昌盛来感谢你们……

这些极富感情色彩和煽动性的演说,曾燃起士兵们如火的战斗热情。林彪的战斗动员却只用一句包容万象的话:

“用电话告诉各师、团指战员们,要记住我们是红军一军团!”

他知道这个口号会唤起全体指战员的什么样的感情。因为他自己说这句话时,内心里总是升腾起一种慷慨悲壮的自豪感。只是这种情绪却被他冷凝的声调掩盖了。

林彪盖着军毯蜷缩着,在司令部的嘈杂声中睡下了,瘦小得像个孩子。这种战场的嘈杂,电话铃声,喊叫声,奔跑声,并不很远的枪炮声,是战地指挥员的催眠曲。他并没有立即入眠,白天,望远镜里惨烈的景象,在他脑幕上翻卷不去。人的生命是多么顽强,又是多么脆弱;是多么珍贵,又是多么轻贱。他们是为了活得更好,浴血苦斗,历尽艰辛。死得那么壮烈,像大地深处的惊雷;死得又那么容易,像树上落下一片枯叶,无声无息。

这个蜷缩在军毯里枕着枪炮声微睡的人,他有多少功,又有多少罪?他是怎么样一步一步迈到万米高空,又刹那间从云端跌落下来以致粉身碎骨的?

罗曼·罗兰说,生活有两种:一种是燃烧;一种是腐烂。

林彪的结局,画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句号;叛逃,也画了个沉重巨大的问号:是什么样可怕的外力与自身的思虑,促使他采取了如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