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向着火线上去”(第2/2页)

“这个工作已经布置过了!”朱德说,“我刚才睡了半个小时,不想睡了,你就在那里……”朱德指着他睡过的地方,“躺一会儿吧。”

“不,我不想睡,有红薯和玉米糊撑着呢。只是两眼有点酸胀。”周恩来用手揉着眼睛。一时间,他们两人相对无言。周恩来双肘支在桌子上用手支着下巴,又在假寐。

周恩来的一生,即便从历史角度来衡量,也是非同寻常的。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他的眼力究竟能看多远?他对人类生活的复杂观察与理解得多深?也许,此时此刻他正用他的敏锐的目光,在人生的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中,去寻找发现绕过那个足以使革命之船沉没的暗礁?现在,这颗心正为目前的损失备受煎熬。他又想起南昌起义的失败过程。

那时……这时,他的痛苦,他的忧虑,他的伤感,在强烈的自我克制中隐藏极深,几乎无人察觉,只有具有忠厚、诚笃、善良长者之风的朱德,由于他们在柏林时曾有的一段特殊机缘,才能从他沉郁的声音里听出内心的痛苦,从他的身体前倾、双手紧扣而微微颤抖的偶然失控中,探知他的忧心如焚!有时,在他朗声大笑之后,内心却因在左右为难中扭曲自己而低泣!当朱德看到他伏案起草电文时那越来越瘦弱的背影时,心里忽然触动某种深藏的感情,产生出无限怜惜:

他才是真正的忍辱负重的人啊!他做了多少违心违愿的事?他替别人承担了多少罪责?他为什么总是委屈自己的心?为了中华民族的崛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蜀国宰相的誓言不正是周恩来的墓志铭吗?

“恩来!你还记得十二年前咱们在德国初次见面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那是1922年的10月22日……”周恩来仰起脸来,他惊人的记忆力,常使见过一面的人纳罕,“你是先到法国马赛,而后到柏林的吧!”

十二年后的一切还如此清晰,很使朱德感动:“我就是专程去找你的。你记得那天,你唱《马赛曲》,虽然我还听不清词,可是,真叫人热血沸腾。现在,我真想听你唱,还和当年一样……”

“那么,你还是跟我唱?”

“不,我只能是跟着你哼。”

周恩来的眼睛里忽然泪花莹转,这个提议包含了多么复杂深沉的感情啊。他多么感谢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军人的良苦用心,像个纯真的孩子,用天真的方法宽慰他那悲苦的心。他果然像上台演出似地引吭低唱:

我祖国之骄子,趋赴戎行!

今日何日,日月重光!

暴政与我敌,血旗已高扬,

君不闻四野败兵呼噪急,

欲戮我众欲歼我妻我子以勤王。

我国民,秣尔马、厉尔兵、

整尔行伍,冒死进行

沥彼秽血以为粪,用助吾耕。

……

两人陶醉在这悲愤雄壮的歌声里。这歌,涤荡着烦恼,使他们心中迸发出一种为革命事业自我牺牲的高尚精神。

在中央苏区期间,周恩来能够推心置腹袒露内心苦恼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朱德。他跟陈毅也可以深谈,但这种机会很少。只是在离开苏区的前一天,陈毅因伤情必须手术,他才跟贺诚一起去看望他。两人久久地握别,在行色匆匆、周围都是医护人员的情况下,他们无法倾诉衷肠!

[1] 在中央苏区,何叔衡、徐特立、谢觉哉、林伯渠、董必武五人年龄较大、资历较深、德高望重,被誉为苏区“五老”。1934年,除何叔衡留在苏区外,其他“四老”随中央红军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