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博古的推理(第3/4页)

李德断断续续地说着,博古并没有很用心地去听,但他记起,在莫斯科时,自己也没有现在怕冷。

“莫斯科现在已经大雪纷飞了!”博古说得很有感情,声音微微颤抖,像一组阴郁的音符在寒冷的空气里荡开,慢慢地消逝了,复又归于沉寂。

显然,这话勾起了李德的回忆。他索性披衣而起,把马灯捻亮,对着火苗点燃了香烟:

“那是多大的雪啊,足有两英尺深。那时,伏龙芝军事学院派我到莫斯科无产阶级师参加军事演习,那是非常严格的战斗技术训练……零下三十五度……我带着部队高喊着‘乌拉’,冲进敌阵,忘记了寒冷。”

“是啊,零下三十五度。”博古应和着。他也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大雪天。那时,刚刚跟王明结婚的漂亮而富有诗人气质的孟庆树女士,忽然邀请他跟刘群先一同去游览新圣母公墓。这是一种大胆而富于浪漫色彩的邀请。

青春热血,精力旺盛得无处宣泄,忍不住要去赴汤蹈火。龙潭虎穴都敢去,难道还怕漫天风雪吗?新结婚去游墓地,这种“独创”精神并不是人人都有。

孟庆树用一句富有诗情的话概括了大雪后的莫斯科,她说:“上帝用一领洁白无瑕的大斗篷,把我们跟莫斯科包裹起来,预备送到共产主义的天国里去!”

莫斯科西南郊的新圣母公墓是世界著名的墓地之一,它占地六万四千平方米,被红色的垣墙护围着。墓地上古木参天,各具特色的碑碣雕像林立。它与巴黎的拉雪兹公墓齐名。各国的历史学家、社会活动家和文学艺术家,都怀着各自的愿望到墓地来巡礼。

这块墓地在十六世纪就初具规模,那时是封建贵族和高级神职人员的专有墓园,风景绝佳,环境幽静。一位俄国贵族在生前游览墓园时说过这样一句话:“死后安葬在这里那是幸事。墓地的宁静使死神也变得受人欢迎。”十九世纪,加入墓地的是百万富贾和有名望的高级知识分子。十月革命后,这里成了红场之外的最重要的官方墓地,安葬着高级官员、将军、英雄人物、政治家、科学家、文学艺术家和社会名流。

四位俄语流畅的外国人,在这样的天气来墓园观光,使守墓人颇为惊讶。

墓园银装素裹,一片沉寂。他们的高筒皮靴踏着松软而洁净的厚雪,在墓道上漫步,各人心里都产生着一种奇趣。

博古:“我仿佛觉得墓中人在望着我们。感谢我们打破了严冬的孤寂,给他们带来了慰藉。”

刘群先:“我觉得墓地的寒冷非常特别,这种冰冻凝固的清冷,使我的心都冻透了。”

孟庆树:“这雪,使墓地变得纯洁、恬静、安详、美丽,这些长眠者生前未必幸福,而在墓地却享受着永恒的安宁。”

王明:“历史真情往往被后来制造的假象掩盖在坟墓中,死人注定是不得安宁的。”

孟庆树:“你说得太残酷了。”

王明:“这是对人生理解得深刻。”

博古:“这是对人生的悲观。”

王明:“人生总是带有悲剧性的。不要说那些被革命清除的反革命分子,就是托洛茨基、季诺维耶夫和拉狄克这样的革命者,也难说不是悲剧性的。”

大家沉默了足有两分钟。“悲剧性”,王明提出了一个值得深思千百年的问题。谈话已经无法再深入了。

孟庆树的心思似乎从无忧无虑的欢乐静谧中,慢慢滑进了万丈深渊。她的确不理解目前苏共中央和中山大学领导层所发生的斗争的根源。她原来是崇拜拉狄克的,没想到拉狄克竟然是苏维埃的敌人!

入世越深心越寒!

这位天真烂漫的女学生,也许在这时,才开始向险要的世界,投去惊诧的一瞥。

“我们都到过苏联很多地方:列宁格勒、第弗利斯(斯大林的故乡)、赫夫苏尔、巴统、苏呼米、索契、雅尔塔、塞瓦斯托波尔……我觉得苏联是真正伟大的,美丽的。”王明为了打破“悲剧性”引来的沉闷气氛,把话题转换了方向,“不管革命的航船前面有多少急流险滩,我们都将在共产国际的罗盘引导下勇敢航行。我们是为革命而生也为革命而死的一群,当舰船到达胜利彼岸时,我们就可以毫无遗憾地安息了。就像庆树所说,去享受永恒的宁静与幸福!”

刘群先:“几十年后,我们也许像这里的死者一样,新的青年一代怀着崇敬的心情,踏着深雪来瞻仰我们的墓碑……”

孟庆树:“你比我还浪漫。”

王明:“并不浪漫。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我死之后,我愿埋在这里,不为为后人所景仰,而是为了能看到克里姆林宫红星的闪耀,能听到斯帕斯基塔楼上的钟声……”

孟庆树:“那红星是世界革命灵魂的闪光,那钟声是世界革命脉搏的跳荡!啊!伟大的苏维埃,世界无产者的祖国,世界革命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