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穿过深不见底的泥泞(第5/9页)
在彼得罗帕夫罗夫卡村,我们突然遭到了敌人的攻击,部队四散奔逃。我们已经连着几天没有睡觉,早已筋疲力尽,所以,担任后卫的我们一直在村内仅剩的几座房屋里寻找住处。没过多久,苏军士兵高呼着“乌拉”,横扫着沿路的一切,杀入了村子。我和奥托•克鲁普卡只来得及从后窗户逃生,我没拿那挺机枪,现在它已派不上用场,因为子弹早已经打完。
后撤的途中,奥托和我碰上了连里的几名战友。我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强迫自己穿过无边无际的泥泞。直到有一天,那些战友都走散了,孤零零地只剩下我和奥托。后来,我们加入了一支由各种人员组成的大杂烩队伍。在此期间,又开始下起雨来,道路上的泥泞变得更深了。冰冷的东风鞭子般地抽打着我们饥饿的身躯,我们饥肠辘辘。夜里,我们在当地农民的木屋中过夜,屋里总是塞得满满当当,我们像鲱鱼那样挤在一起,倚靠彼此的体温取暖。每个人的面孔肮脏而又惨白,每个人都专注地聆听着屋外的动静,对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声响都会做出反应。我们这些人中,只有很少的几个持有武器。
每天拂晓时—如果伊万没有用他的喊声把我们赶出屋子的话—我们会强打起精神,踉踉跄跄地继续赶路。在每一个我们所到达的村子里,都能遇上逃离苏军追击的德国士兵。他们当中的一些人错误地判断了苏军推进的速度。这些人大多来自后方的战地面包店、维修和保养单位等后勤部门,从未经历过前线的战斗。偶尔我们甚至会遇到所谓的“Kriegsverlangerungsrate”,他们前所未有地穿着被弄脏的军装。
“Kriegsverlangerungsrate”,或称他们为“Schmalspuroffiziere”[1],是军队里的行政管理人员。通过度身定制的军装上的窄肩章,你可以轻易地识别出他们。这帮家伙是军队里日子过得最舒服的士兵,他们管理着部队所得到的一切好东西—有些补给品,普通士兵甚至从未见过。混乱的后撤期间,这些神气活现,专横跋扈的管理员倘若拒绝打开塞得满满当当的补给品仓库,往往会被饥肠辘辘、衣衫褴褛而又愤怒不已的士兵们干掉。他们会引述早已逃至后方的上级给他们下达的命令,以确保在苏军夺取这些仓库前,将它们炸毁或烧光。
某天,奥托和我发现自己正站在这样的一座仓库前,仓库门前站着一名管理员和他的几个助手,正在阻拦饥饿的士兵们涌入仓库。尽管苏军距离这个村子已经不远了,但这位管理员不管这一事实,坚决不许士兵们进仓库拿东西。他说,他得到的命令是将这个仓库炸毁,而不是打开仓库分发物资。围上来的士兵越来越多,这位管理员仍在顽固地坚持自己的立场,突然,一支冲锋枪吼叫起来,打断了这场争执。管理员的尸体被毫不客气地推到一旁,饥饿的士兵涌入了仓库,在一位上士的怂恿下,炸药被设定在20分钟后引爆。
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切。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口袋塞得满满的。“挑最好的拿,”奥托建议道,“等俄国人从后面追上来时,你就会把一半东西都扔掉。”他说的没错。可什么是“最好的”呢?眼前的一切,对我们这些饥肠辘辘的人来说都有价值。这么多好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我在前线从未见过这些高级货。这些美味的硬香肠和熏火腿是为什么人准备的?我们在前线得到的最好的东西不过是软干酪或肉罐头。在一个角落处,我发现了几箱美味的罐装巧克力,在我整个服役生涯中,这种巧克力只得到过两次。
“伙计们,看看这些好酒!”奥托拿着一瓶法国白兰地喊道,“这跟我们常得到的那种杜松子马尿不太一样。”然后,他又急切地拆开了一些极受欢迎的“前线将士慰问包”,这种包裹我们很少能得到。奥托从包裹中只拿了几包烟,其他的好东西被他随手扔掉。我们在前线一连数天忍饥挨饿,而战地厨房根本无法提供任何食物,可谁能想到,这里的仓库居然存放着这么多宝贝。
“这些东西会不会不是给我们的?”我很想知道答案。
“当然是给我们的,可最好的东西在半路上就被洗劫一空了,大部分落入了那些工作人员的手里,我亲眼看见过,”奥托解释着。“我所看见的,能把你吓死。我担任勤务兵时看见了这一切。许多东西经过几手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光是那些高级军官利用权势上下其手,还包括那些想向上司献媚的家伙也大捞特捞。就连厨房里的人也不例外。最好的东西都落入他们想奉承的家伙们的手里。”奥托说着,从一名下士的刀尖上撕下一大块奶酪,放进嘴里大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