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羊皮地图

单一海趁着阳光浓郁的片刻,终于把古城西北的残角画毕。他掷笔在地,拍拍双手,站起来,退后几步,微醉般看那被他挪到纸上的残迹。他稍斜右眼,仿佛瞄准似地,一块块核对图上与实地的差异。口里喃喃地念叨着自己随手加上的名称……古炮台……后防战壕……瞭望塔……独立房……远远听去,如同呻吟。核对完毕,他有些满意地从兜儿里摸出一小瓶当地出产的青棵酒。这酒真好,粗粗砺砺地在喉咙间滑过,像一条清凉的火焰辣烧着腹腔。他太喜欢这种酒的烈劲儿了。从一来到这个乙种团,他就改掉了喝其他酒的习惯。专门买了个大塑料桶,盛了一大桶,就放在床下面,连解渴都用它。而更重要的是助兴。他觉得酒这东西,一像尤物,二像灵感。寂寞时喝它,仿佛有个女人与你窃窃相拥似的,身心眼儿里全是柔情。而一旦思维枯竭,面临重大难题时,它又像个小小的妖怪,一个个的精妙点子蹦跳而出。所以,单一海天然地私下里保存着这一爱好。而现在喝酒,则纯粹是对自己的奖赏了。

酒毕,那朵大乌云已经哗地掩没了搁在头顶的那轮太阳。天地唰地像被谁拉上了大窗帘,暗幽中透着种焦急的凉寒。一股风啪啪地响着,开始吹刮,那块绘图板哗地倒地,接着翻滚起来。单一海急了,转身去追。风仿佛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推着那块板子滚。纸在风中发出脆弱的呻吟。单一海一急,脚下不稳,啪地摔在了地上。是头朝下,脚在上,类似狗啃屎的通俗动作。单一海沮丧地把脸贴在地上,不知该生气还是恼怒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杂乱如针的绿草。风忽地又吹走了他的军帽。他刚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听到一阵恶作剧般的尖笑。这笑声在此时真像嘲笑。不过这嘲笑也太熟悉了。单一海抬起头,却远远地看见女真捧着那块绘图板站在风中,正在欣赏着他的狼狈。妈的,真绝了,每次都是在我倒霉或者露怯的时候遇到她,真霉气。简直像个巫婆嘛,似乎她一出现我就要倒霉,单一海有些愤愤地想。

“哎,那图看吹坏了没有?这风太大了。”单一海急急地跑过去。风几乎把女真的衣服都吹得飘了起来。鼓膨得全身又臃肿又富有“气质”地胀满着,几乎使她站不稳。这点倒让单一海心中怒气稍消。

山上的天气如同孩子的脸孔。刚才看着还好好的,突然间就像谁揍了他一顿似的,随手从哪扯过一片云,哗哗地就四处下起雨来。单一海呆了很长时间,也没习惯这种天气。相反,倒是多了许多惊异。

“图纸好着呐,没坏。你画完了……”女真迎风讲着话。有一半儿的话音仿佛撕去了似的,到单一海耳中时,几乎听不清她说什么。单一海顾不上自己的帽子了。扯着她的手,向残城中跑。还没跑出几步,玉米粒儿大小的雨珠子夹着冰雹扑地而下。俩人转眼湿透。单一海边跑边脱下自己的上衣,披在女真的身上。女真此时已顾不上太多了,把头躲在单一海的身边,听任他把自己半抱半挟着跑进残城。城边儿上有一间猫耳洞似的小屋子。单一海侧身而入,又嗷地跳了出来。洞里吱吱叫着奔跑出两只小兔子似的老鼠。冲到洞口,一看大雨,又奔了回来,显然这才是它们的家。单一海看它们不出来,转身拿了两块石头,砸了进去。又是吱吱几声尖叫,两只老鼠夺洞而出,消失在雨中。女真有些惧怕地向后躲。女孩也许不怕死亡,可却天生地惧怕那些莫名其妙的小老鼠、蟑螂、蛇什么的。令人不可思议。

单一海侧身而入,很舒服地喘了口气。却发现女真还站在外面,瑟瑟着如同一只颤抖的小猫。单一海顿生哀怜。一把扯住她,说:“怎么,想给本连长站岗呀,我的大小姐。快进来吧!”

“谁给你站岗了?那洞……”女真缩缩肩,来不及说出口,已开始打起了喷嚏。

单一海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把把她扯了进来:“都啥时候了,还怕老鼠。它们都怕我们淋雨,把洞让了出来,你还扭怩什么呀!”

女真虽进来了。但只是靠在洞口附近的地方。她的身上已被雨淋透了。蹲在那儿身上雨水啪哒啪哒直往下滴。可她却仿佛要护住什么似的,紧紧地抱着那只图板。雨水拍打地面传进来的风,又寒又凉。她浑身颤栗着,像一只又可怜又害羞的小猫。简直与那天向自己开枪的女真判若俩人。单一海摸出打火机,把身边的枯枝鼠粪用手聚拢,点燃。洞中立时明亮起来,淡淡的火苗烧着洞内的寒气,俩人感觉身上更冷了。

单一海从兜里掏出青稞酒,自己先喝了一口。又递给女真:“来,喝一口,正宗青稞酒。喝了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