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誓言(10)

参谋长吴天赐之所以教唆独立营去吞并游击队,是为了给他自己积攒日后高升的资本,而不是真的跟八路军有什么化解不开的血海深仇。故而当他发觉这样做可能得不偿失,甚至弄不好还会搭上自家小命时,心中的所有激情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谨慎、谨慎再谨慎。

将自家防身用的马牌撸子连同枪套一并在腰带上挂好,伸手拿起已经被风吹冷了的大半个土豆,一边探到火盆旁重新熏烤,他一边和颜悦色地问道:“张胖子狙杀汉奸朱二的故事,以前其实我也听人说起过,只是没你今天说得这样详细。如此看来,他的枪法真是不一般的好!估计咱们营长可能都比不上他!”

“那当然!我们大当家曾经亲口承认过,如果论枪法,他这辈子只服气两个人,一个是龙爷,另外一个就是张胖子!”勤务兵小王虽然不明白吴天赐说这些话的用意,却也知道对方至少今天不会再去打游击队的临时营地主意了。偷偷松了口气,强笑着点头。

“还有这事儿?”吴天赐装作很非常惊诧的模样,眼睛瞬间瞪得老大。“我还以为咱们营长从来不会佩服别人呢?对了,你刚才还说,张胖子在两军阵前一枪蹦掉了白胡子的二当家,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你当时在场么,能不能把详细经过跟我讲讲!”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当时我刚正给九爷做小跟班儿……”只要不是去给游击队使坏,勤务兵小王不介意多回答参谋长的一些问题,即便这些问题明显带着套取有用情报的痕迹。“红队和咱们营长、龙哥他们几个,顾忌白胡子麾下的人多,就决定先去敌营中……”

他的口才远远称不上便给,然而在吴天赐这头小狐狸面前,越是把话说得简单直白,反而越显得切实可信。听着,听着,吴天赐就觉得自己的脊梁骨又开始发凉,有股冷汗顺着发梢一滴一滴淌了下来,将白衬衫的领子转眼润了个湿透。

先以强大的攻击力挫其锐气,然后又以单刀赴会的方式瓦解其军心,接着亮出毒气弹乱其方寸,最后则趁着白胡子队伍当中发生了火并,一举将这支东蒙草原上实力最强的马贼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所有计谋环环相扣,一招比一招凶狠。这哪里是张胖子的两颗子弹建立了奇功?!当时即便没有他出场,白胡子匪帮也没变不成翻身的咸鱼。差别只是覆亡的速度快慢!而红胡子、黑胡子和赵天龙等人在其中所起到的最用,其实一点儿都不比张松龄小。只是他们的表现,不像张松龄那般抢眼而已!

在喜欢玩弄阴谋诡计者的眼睛里,阴谋诡计无时无处不在。越是对红胡子、黑胡子、赵天龙等人的过往了解得多,吴天赐越觉得心里头发虚!这哪里是一帮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豹子啊,分明是一群已经成了精的老狼,个个都吃人不吐骨头!可笑的是,自己刚才居然还想着趁着狼王疏忽大意的时候剥它的皮换钱!亏得及时被小王给拦住了,没机会真的出去召集人手,否则,恐怕用不到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追杀,自己的尸体就已经躺在草原上某个不知名的所在了吧!

抬手在汗津津的额头上蹭了蹭,他继续跟小王套问对自己今后有用的情报,“那个,那个他们联手攻破黑石寨又是怎么一回事情。我记得黑石寨的城墙全是大块石头垒的,咱们独立营当时也没有火炮……”

“当时是这样……”勤务兵小王想了想,继续耐心地解答,“日本鬼子和伪军都去攻打游击队的营地了,留守在城里头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而军统局的彭站长……”

二人一个有心听,一个愿意说。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当中就忘记了时间。当天中午,车队在沙漠中的一处咸水湖旁停下来打尖。简单地用过一顿午饭之后,继续追赶大部队。傍晚时分则在靠近沙漠入口处的某片戈壁滩上扎营休息。第二天又起了大早,冒着风雪赶路,终于在下一个傍晚来临的时候,赶上了周黑碳等人的队伍。

头顶上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阳光从西面的地平线上射过来,将雪后的世界照得一片嫣红姹紫,分外妖娆。

天是蓝的,地是白的,夹在坦坦荡荡的蓝与平平整整的白之间,则是一粒粒沙硕般的人影。每个人影在这片纯净的天地之间,都显得无比的渺小。同时每个人影在这片寂寥的天地之间,又显得无比的亲切。他们是千里雪域中难得的活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这纯白的大地上,成为其他人眼里的风景。或精彩,或普通,或绚丽,或平淡,或干净,或龌龊,真真实实,无遮无挡!雪地将完完整整地留下他们走过的每一步,既不刻意修饰,也不刻意缩小。宛若冥冥中默默翻动的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