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富阳姑娘(第4/6页)

父亲说,人武部的同志走后,他确实没再打女儿,他只是要求女儿说出事情真相:是哪个狗东西睡了她。他先后盘问了三次,但每一次女儿都说没有,她是冤枉的。但父亲并不相信。父亲认为,部队上的事哪会有错,那么高级的医院,高水平的军医和设备,怎么会出错?错的肯定是女儿,她怕说出真相,连她和那男的都要遭殃,所以才死活不说。女儿不说,父亲气上生气,火上浇油,打手举了又举,但想到人武部同志留的话,前两次都忍住了,到第三次却已经忍无可忍。当时一家人刚吃过夜饭,桌上的碗筷还没收完,父亲抓起一只碗朝她掷过去。女儿躲开了,父亲又操起一根抬水扛,追着要打,嘴里嚷着要打死她。开始女儿还跑,从灶屋里跑到堂屋里,从堂屋里跑到猪圈里,又从猪圈里跑回堂屋,跑得鸡飞狗跳,家什纷纷倒地。回到堂屋时,父亲已经追上她,但没有用手里的家伙打她,而是甩掉家伙,用手又扇了她一耳光,还是下午那么严重,她也像下午一样倒在地上,一脸的血,不知是嘴巴里出来的,还是鼻子。适时,母亲冲上来抱住了父亲,父亲极力挣脱着,嘴上高喊着要“打死这个畜生”。母亲一边奋力挡架着,一边喊女儿快跑。女儿爬起身,却没有跑,反而扬起一张血脸朝父亲迎上来,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平静的语调,劝父亲不要打她,说她自己会去死的,不用他打。她的冷静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父亲回忆说,当时他丢下一句话就上楼去睡觉了。他丢下的话是这样说的:你要么报出那条狗的名,要么就死给我看。

女儿说:那我只有死给你看了。

父亲说:那你就死给我看吧!

父亲说,他这句话说了好几遍,上楼的时候说了,上完楼梯的时候又说了,后来他睡觉时听到女儿在楼下呜呜的哭,哭得他心烦,他又爬起床说了。父亲诚恳地承认,他女儿完全是被他逼死的,所以他不会来找部队偿命,要偿命的是他。但在他死之前,他要弄清楚,女儿到底有没有跟人睡过觉。父亲说,他现在认为女儿一定是没跟人睡过觉。说到这里时,父亲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拿出一张纸,说是女儿死前留的遗言。我拿过来看,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爸爸,我是冤枉的,我死了,你要找部队证明,我是冤枉的。

父亲说,其实,他上楼后就在想这个问题,觉得女儿这样死活不认,会不会可能真是受了冤枉,因为他这个女儿“就像一只小绵羊一样”,性格内向,懦弱,自小到大对父母亲的话都言听计从,不是那种犟头犟脑的人,如果真要有什么密事,再怎么不可告人,他这样打骂,她也藏不住了,早坦白了。这时候,死者母亲插嘴说,她父亲上楼后她找女儿谈过,当时她发现,女儿被父亲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神智都不清了,“尿都吓出来了”,可就这样她还是一口咬定,她没有跟“任何畜生”睡过觉。她不停地说没有、没有,问什么都回答没有,跟个傻子似的。母亲说,她了解女儿,你就是给她10个胆都不敢做这种事,如果一定要说做了,那一定是鬼做的,连她自己都是不知道的。母亲看上去畏畏缩缩的,但说起话来口齿伶俐,透露出比父亲还坚定的口气。然后父亲又接着说,昨天晚上她母亲同他这么说了后,他越发怀疑女儿有受冤枉的可能,所以本来打算今天来找部队反映情况的,想不到女儿说死就死了。说到这里,父亲痛哭得起来,一边骂自己害死了女儿,一边上前抱住女儿的尸体,又喊又叫:

女儿,女儿,是爸害死了你,爸今天来给你审冤来了,部队说你哪里有问题,今天爸就要求他们在哪里重新作检查……

他说的意思是要验尸!

谁也没想到,家属会提这个要求。

这个要求不是无理,而是无知。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分明是想把“私底下的东西”招摇一番嘛。我们诚心地劝他们不要这样,这对死者是大不尊重,对活人也没好处。可父亲、母亲,包括哥哥,没一人听劝的。他们似乎认定女儿不会跟人睡过觉,坚决要求我们请医生重新检查。我不知该说什么,我几乎敢百分之百肯定,他们的要求毫无意义,重新作检查,结果只会叫他们更加难堪,更加臭名远走。事实上,一般人都知道,处女膜破不破对一个专职妇科医生来说,就像黑白分明一样分明,医生要弄错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话说回来,不是说处女膜破的人就一定跟人睡过觉,当然一般是这样的,但也不排除个别特殊情况。在越南时,我遇到过一个情况,有个小姑娘搭我们的车,后来车被敌人炸弹击中,小姑娘从车斗里飞出去,甩在地上,她看自己身上血流不止,以为是中了弹片,吓得哗哗直叫。我们抱着她去找医生抢救,医生检查了说,她没事,只是那玩艺破了。这也使我想到,我们部队这种认定不是完全科学的。换句话说,他们女儿有没有跟人睡过觉,我不好那么绝对地说,但医生绝对是不会弄错的,因为这“像黑白分明一样分明”。所以,重新作检查对活人也好,死人也罢,绝无好处,其结果只会是把现在不公开的东西公布开了。我想,只要我把这道理对他们如实讲了,他们也许就会放弃打算,但我又怎么能这样说?这样一说,到时他们拿我的说法来跟我论理,我岂不自找麻烦?所以,我没这么说,只是找了一些其它道理来说。但那些道理他们听不进去,他们坚决要求重新检查,其理由和条件完全是无法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