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射鼠(第2/6页)

这段话,引起了王群的深思:私仇啊,私仇!有多少人钻在私仇的圈子里跳不出来,也有多少人为了它而走向正路啊!对黄干来说,有必要解决这个问题。他不等黄干开口讲述他的经历就接着说:“情况不用讲了,徐翠同志昨晚已把你和苏凤姣的情况全告诉了我。你杀地主的行动,是正义的;你和地主的仇恨,是私仇,也是公仇!”

王群望望眼睛睁得溜圆、似乎还不大理解的黄干,回头对着徐翠说:“你说是吗?”徐翠点了点头,王群又接着说下去:“你想想看,地主、反动派,解放前对我们广大劳动人民压迫、剥削得那么厉害,谁对他们没有私仇呢?你、我、她(他用手指了一下徐翠)都有!我们参加革命,打垮地主反动派,就是要为所有的劳动人民报仇!‘公报私仇’,在旧社会来说,是指坏人陷害好人而言的;在今天来说,情况变了,我们受压迫、剥削的人当了家,做了主,掌握了政权,我们把一个人的仇,两个人的仇,成千上万人的仇,集中起来,与地主反动派算一次总账,来他个公报私仇,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很好!不过,我们不能只顾自己的私仇而采取违犯革命利益的行动就是了。只要服从革命利益,我们是主张报仇的,大家都来报仇!”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刚刚被忽略了的事,就忙拉开抽斗,双手捧出一大包饼干放在桌上说:“只顾讲话,忘记了一件大事,你大概跑饿了吧?来,吃点东西!”小黄忙提起水瓶去上开水。

黄干正听得起劲,忽见王群拿出一包饼干来,就忙说:“昨晚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你这一说,真饿了啦。来,大家都吃!”说着,他就伸手拿了一块,边嚼边说:“区长,你说下去吧!”

“我这样谈,是有我的亲身体会的。我们大家如果不团结起来,集私仇为公仇,来个公报私仇,单枪匹马是干不出个什么结果来……”

王群说着,思路被拉向了一九四五年他自己亲身经历的一幕惨景。他停了下来,端起一杯开水,慢慢地喝了几口。

黄干一面吃着饼干,一面呆呆地望着王群,好像一个小学生渴望老师教导似的。对王群的话,他感到句句新鲜,好像突然从一间黑屋子里钻了出来似的,顿时觉得眼前一片耀眼光明。类似的道理,徐翠也和他讲过,但听来没有这么深刻,没有这么动人。因此,当王群一打顿,他就如饥似渴地催着讲下去。

王群稍微犹豫后,就接着说下去:“刚才说了,我同你们一样,都是与地主反动派有私仇的。我们家同黄干差不多,祖祖辈辈都是种地主的地过活,受尽剥削和压榨。可是,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就起来反抗了。我父亲是一个相当古怪的人。他有一股子犟劲,决定要办的事,哪怕是刀山,他也敢上。就拿供我读书这事来说吧,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摸不着下顿,他却咬紧牙关,计划要供养儿子读大学。他认为:那些地主官僚之所以能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是因为他们有知识、有文化,穷人的儿子掌握了文化,就会翻过身来!至于他是经过怎样努力供我读书的,且不去说它。现在说的是,抗日战争胜利那一年,国民党政府名义上说减少农民的粮税,但实际上苛捐杂税一点也没减少。村上的佃户们一商量,决定与保长算账,并推我父亲当代表。但,一开始就碰上了难题:一是大家都不识字,再就是摸不到保长的底细,弄不清究竟哪些款项是上边派的,哪些是保长私派的。不识字我还可以帮忙,后一个问题就难了。结果,大家想了个‘打进去’的办法,设法弄了个甲长让我父亲来当。”

王群又呷了一口开水,润润喉咙,然后继续说下去:“那时候,父亲每晚从保长那里开会回来,都要给我讲情况,然后拿出保长派款的条子要我算,看究竟多派了多少。过了一段时间,他抓住了罪证,真的跑到县城去告了保长一状。但,官司一打,我父亲反而输了,被押三天,取保释放,而且撤了甲长的职。我父亲那样的脾气能屈服吗?他到处扬言要上告。”

空气异常沉闷。这故事勾起了黄干和徐翠强烈的反响,大家预感到,也许更大的不幸就要来临了。

果然不假,王群略一停顿后,又说下去:“一天夜里,我正沉睡在梦中,突然,枪声把我惊醒了。我一起身,就叫父亲,但没有人答应,这时我才想起,当我睡时他还没有回来。我和母亲不约而同跑出了院子,四面是静悄悄的,只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阵的犬吠声。我们不禁暗暗地担心着:父亲会出什么事情吗?”

王群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不用说,你们也会猜得到,大街上,抛下了我父亲的尸体。残暴的敌人还把父亲的尸体砍成了几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