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区长

太阳高高地悬在天心,像一炉熔化了的钢水,发射出炙人的高热。阳光洒在美丽的漓江面上,江水闪烁着万道金光,静静地向前流动。

这天,是阴历的六月十五。按照当地的习俗,每逢二、五、八日成圩,人们正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向着漓江北岸的一个圩镇走去。高低不平的石道上,崎岖难行的山径上,沿江的黄沙小路上,江边的沙滩上,到处是人们行进的行列。赶圩的人,有的挑着箩筐,里面放着土特产和瓶瓶罐罐,准备卖了土特产,买回一些油、盐、酱、醋之类的调味品;有的手里提着各种颜色的小布兜,准备买一些牙刷、针、线、电池之类的日用品。许多妇女,用一条条绣着精致图案的宽大背带,把孩子背在背上,尽管肩上还挑着箩筐,也走得快步如飞。孩子睡着了,小脑袋歪向一边,流着口水,妈妈也不去理他。因为太阳很猛,好多人都举着当地出产的、涂绘着色彩鲜艳图案的油纸伞。远远望去,人群中五光十色,很是好看。山乡里,显示着沸腾的生活景象。

圩场在镇子中间的大街上。两座险峻的石山,一南一北地屹立在镇子的前后。南边的一座,紧紧地靠着江边,它那宏伟的身躯像一个巨人一样,弯着身子,插入江心。就在这座山的下面,碧蓝深邃的水面上,渡船来来往往,从南岸过江的人,走下渡船,沿着青石阶梯,通过一个幽雅的凉亭,再向前走几十步,转个弯,进入一座小圆门,就是圩场了。

人们一进小圆门,大都要停下脚步,抬起头,踮起脚尖,不知张望着什么;前面的人没走,后面的人又上来了,于是,畅通的街道给堵塞了。

原来前面是一座古庙。庙门顶上,有着已经褪了色的、斑驳点点的三个大字:“天后宫”。大门和墙壁上的颜色不知经过多少年的风吹雨打已经剥落将尽了,留下一片紫一片红的碎块。年纪大一点的人,长年从这里经过,曾经千百次地看见过它,现在令人觉着新奇的是:在天后官的门口,多了一块崭新的、油得耀眼的黄木板,上面用鲜红的颜色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第二区人民政府”。人们一面张望一面惊异地说:“上个圩还没有哩!”“是刚刚挂上的!”“真神气!”消息灵通的小伙子,用着得意的神情,向人们传播着:“听说来了个新区长啦!”

当人们把注意力集中在黄木板上时,也就很自然地会发现:木板旁边的石狮子门枕上,坐着一个人,他二十三四岁,身材高大,穿一身带有油污的灰制服,抱一支三八式大枪,精神饱满地在吸着旱烟。随着人们的注目,他也不住地仰着头,睁大双眼,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人群,间或看看木板,现出一种喜形于色的自豪感来。他对这块因新任区长的到来才挂起的木板招牌,也同别人一样感兴趣。不同的是,他比赶圩的人心里更愉快,因为只有他才清楚:这块木板招牌,标志着二区的历史进入了新的一页。由于新任区长的到来,区政府正发生着急剧的变化。不是吗?要不是新区长来,他,一个整日钻在厨房里的饮事员,有什么资格拿起枪来呢?一想到这里,他就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忙收起烟袋,郑重其事地拿好大枪,摆好姿势,像一个解放军那样守卫着区人民政府。他很想把自己的心情,向着议论纷纷的人们叙说一番,但,他想起了,区长曾经向他讲过,一个革命战士,要懂得保密的道理。于是,他警惕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双目炯炯有神地巡视着四方。

大街上,赶圩的人拥来挤去。人群中,一位十八九岁的女干部,从东边圩场走来。她上身穿一件合身的黑细布便衣,下身穿一条灰色的土布西式裤子,脚上穿一双草鞋。身上挂着一个不大的紫色小口袋,口袋中鼓鼓囊囊地装满了本子、文件和一些牙膏、口盅之类的日用品,袋口露出一本卷成圆筒的书,似乎是刚刚才塞进去的。最惹人注目的是,她肩膀上挂着一支用花灯芯绳子系着的光闪闪的驳壳枪。她的右手紧紧地抱着枪柄,走得很快,头发迎着微风掀动,拍打着像被露水润泽过的红苹果似的脸儿,显得英姿勃勃,威武异常。

围在区政府门口的人们,被这位女同志匆匆走来的脚步声惊动了,纷纷转过头来,望她一眼,闪开了路。有几个认得她的人,向她打着招呼。女同志笑嘻嘻地答应着,但一步未停地穿过了人群。走到门口,她却停住了步,望着门口的青年人。

不等她开口,青年人就抢前一步,迎着她喊了一声:“徐翠!”徐翠用手巾抹了一下脸上的汗,随口问一声:“老胡!你在门口做什么?”说着,她眼睛忽地瞟向黄木板,一种新奇的感触,轻轻地爬上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