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13页)

“那不稀奇,俺当年也没敢……”老旦又对夏千说,“教教大家。让他们别害怕。”

夏千应了声,就让新兵们向前走了,杨北万感激地看着老旦,老旦对他点了点头。他揪住要走的夏千又说:“把这个杨北万交给我,当我的勤务兵。”

傍晚时分,月亮从大地升起。两公里外出现共军密密麻麻的身影,一面面红旗裹着月色飘舞。他们没有进攻,忙不迭挖起了战壕,扬起的砂土像低沉的暮霭,里面翻飞着雪亮的锹铲。老旦估摸着他们怎么也要挖上一宿,这是共军的拿手菜,据说是打鬼子时候养下的毛病,只是纳闷国军的炮兵和飞机为啥闲着,这么好的机会,还不扔几串儿下去?

旁边战壕的两个营长来了。老刘打过野人山,老白打过南京城。自打到了这儿,一个多月仨人竟没见过面,老旦还以为他们死了。

“共军真他妈操蛋,穿着咱们的衣服溜过来一支部队,直接把18军一个旅部给废了,半晚上工夫就钻过来几个师。”老刘一脸横肉,脸上有块鬼子咬出的疤痕。咬他的鬼子被他以牙还牙,脑袋都差点被他咬下来,他后来想起鬼子的一只耳朵咽进了肚子,吐了三天还不想吃饭。

“这算个啥?这种事俺也干过,当年就是扮成鬼子钻过去,废了他们一个机场。”老旦不以为然。

“他们的枪炮都是哪来的?以前连支老套筒都是宝贝,现在个个都是冲锋枪,大炮也不比咱们少,还有他妈的坦克呢?”老白一只眼里塞了个琥珀,那是被鬼子手雷炸的。他在南京被俘,被鬼子拉到江边和几千个弟兄一起枪毙,子弹打飞了这只眼,鬼子以为他死了,他飘在尸体之间流下去,被一家老百姓救起来。鬼子投降后,老白捉了几个鬼子兵,一把匕首剜掉了每个鬼子一只眼。接受处罚时他满不在乎,留他们一条命,老子已经是天大的恩了。

“你没听说俄国人么?他们的头叫斯大林,是共军的干爹。俄国人在东北剿了关东军,鬼子的武器弹药都给了共军,还有俄国人运不回去的坦克大炮,他们觉得是累赘,给了共军可全是宝贝。”老刘平伸出一只手,像上面端着块元宝。

“别的都不论,共军打仗有一手,俺前天奉命毙了一些,里面有和咱一样的老兵,可不是吃素的。”老旦又掏出了烟锅。

“要不是共军自己搞过肃反,他们那些老兵老将的都在的话,咱这场仗八成就输了。”老刘说。

“你觉得如今咱就一定赢么?”老白问。

“不赢咋办?那咱们咋回家?”老旦说完站起身来。老刘和老白也站起来,阵地重要,他们都该走了。

共军挖到半夜,月亮也到了半空,变作小小的一个瓷盘子。他们扔下铁锹拎起破枪,喇叭也不吹就开始了进攻。二子吹响了哨子,战士们趴进了射击位,正睡觉的老旦从洞里钻出来,戴上钢盔,吐了口唾沫,在支架望远镜上看了几眼,回头说:“叫重炮。”

身后是脸白如纸的杨北万,愣着没动,老旦拍了他的脸一下说:“去那个洞找背电话的,说我的命令,要重炮!共军上来了。”

14军炮兵和装甲部队天下闻名,鬼子的板垣师团在昆仑关吃过它的大亏。老旦最喜欢的就是这大炮的声音,两人都搬不动的炮弹带着啸声飞过战壕上空,像滚动的天雷,每朵炸开都是冲天的地火。共军人仰马翻,轻飘如鞭炮炸飞的蚂蚱。大地上棉絮飘飘,月空里清朗无云。国军的飞机编队懒洋洋地来了,有的慢悠悠地帮炮兵校正火力,有的分散开来低空轰炸扫射。老旦和弟兄们站在壕边,看着这惨烈的场面。冲来的共军被打掉了大半,剩下的仍然大喊着扑过来。老旦摇了摇头,这批共军只是炮灰,是来试探火力的。二子哗啦拉开了机枪,阵地上的几十挺机枪都做好了准备。那可怕的枪栓声让老旦揪心,在这样的火力网下,没有人能过得来。

最后一个共军倒下的时候,月亮钻进了云里,乌云翻滚着倾盖了战场。老旦对战壕里喊道:“弟兄们都准备好,真格的就要来啦!”

话音刚落,共军的炮火到了,炸飞了雷区和铁丝网后向前延伸,大家进了坑道躲着。共军的炮落点精准,一轮齐射都打在一个区域内。老旦听得出,机枪阵地差不多完蛋了。钻出来时,战壕果然成了大沟,碉堡烂得七零八落。几个没来得及进入坑道的战士四分五裂,身子在老旦脚下,脑袋却在战壕那端。一颗臭弹吓坏了杨北万,它斜斜插在壕边,冒着烟滋滋地响。老旦瞪着这东西,见杨北万魂飞魄散,结实地踢了他一脚。老旦双手拔出了这玩意,没有弹头,是小鬼子留下的废品。妈逼的龟孙儿,废弹你们也打过来,吓死人不偿命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