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18页)

街边点着火把,火光撕着黑夜,照亮路边的血痕。约摸一个营的鬼子整齐地走过广场,牛皮鞋踩得山响,刺刀映着火光,将月光割成碎片。路的尽头挤着百十个国军战俘,三挺机枪围成半圆对着他们,狼狗嗷嗷地叫着,并没人制止它们。

“是他们吗?”二子问。

“不是,看着是……警察部队。”老旦举着望远镜说。

“救么?”二子又问。

“怎么救?”老旦摇摇头。

一个鬼子军官骑着大马,纵到战俘面前,举着鞭子叽里咕噜喊着什么。警察弟兄分成了两拨,一半人走到了另一边,还有几十个没有动。马上的鬼子随意地挥了下手,几挺机枪便扫射了。警察们割麦子似的倒着,穿过他们的子弹在墙上打出血红的火星,枪口的火焰盖过了火把的亮光,刺得老旦心揪成了团。枪声停下,几个鬼子上前去检查,看到没断气的就补一刺刀。一个装死的跳起来冲向外边,拖着一条断腿。三个鬼子不慌不忙地端平步枪,一个齐射,那弟兄扯得飞起来,直挺挺摔在青石路上。两条狼狗过去咔咔咬了几口,看着不动了才跑回去,瞪着那些投降的人。老旦掐了掐颤抖的手,咽下一团酸涩的唾液。

“老哥!你看那边!”玉茗眼尖,指着更远的地方说。

广场的东北角堆着高高的尸体,鬼子正在往上浇汽油,马车上拉下更多的尸体往死人堆上扔。火焰突地跳了起来,像他们曾点燃的油库,烧得噼啪作响,那火焰颜色发绿,滚着红色的烟。浓烈的汽油和人肉味吹来,老旦反了胃,低下头喘了几口气。

“老哥,这么多鬼子,等后半夜再找吧?”陈玉茗问。

“二子,去周围看看。”老旦轻轻推了下二子。二子点了头,退进了黑暗里。

大家躲在屋子里等着鬼子散去。但零星的枪声和女人的尖叫声,以及狼狗的狂吠声、鬼子的狞笑,说明这个夜会一直继续。这些声音交织成恐怖的夜歌,卷着那些幽魂跌入地狱。大家默然无语,屋子里一片死寂。大薛不停地闻着一支烟,他不会点燃,那会招来狗一样的鬼子。飞虫在屋里角落中嗡嗡作响,老旦听到它们挣扎般的喘息,这异于战场的沉重从心里弥漫,似乎淹满了这间破烂的房子。明月高悬,月光如刺刀的锋芒,笼罩着死去的边城。

一声枪响将昏昏欲睡的老旦惊醒,他抓起了枪。弟兄们看来都没睡,有人轻轻地拉开枪栓。玉茗探头看向屋外,招呼老旦过去。老旦清楚地看到几个国军战士跑来,他们开着枪跳进了院子,后面是十几个鬼子。一个战士被打死在墙头上,倒栽葱掉下去,剩下的三拐两拐,竟然进了后院,头也不抬地钻进了上房。这院子很大,里面又横着个花坛,偏房里这七人还没来得及从后门出了院子,老旦刚把手枪的火顶上,鬼子就追过来了。老旦等忙猫在花坛和照壁下面。十几个鬼子叽叽喳喳地跟进了院子,正房子里的战士无路可走,朝外邦邦放枪,鬼子们躲在隐蔽物后面还击。一个鬼子躲到一棵树下,大薛就在他旁边的水车下面。老旦见鬼子就这几个,对大薛点了头。大薛直起身一步跨去,捂着嘴捅进匕首,悄无声息地放下,走向第二个。老旦等也悄悄摸到鬼子们身后,每人分了一两个。老旦一招呼,不紧不慢的手枪就把屁股向后的鬼子干掉了。鬼子头目惊诧地回过头,正要大喊,见一个壮汉手里的刀直戳过来,凉飕飕钻过了自己的眼睛。

“没事了,自己人,弟兄们都出来吧。”老旦轻声喊道。陈玉茗拔出鬼子脑袋里的匕首,顺手从他身上摸了把撸子。

门开了,三个人从房间里跳出来,个个都血红着眼睛,脸黑得像锅底,慌张四望。

他们是执行焦土任务的工兵,这个工兵排炸完最后一座堡垒般的混凝土工事,没料鬼子来得这么快,他们没有重武器,机枪都没有,几十人眨眼就只剩四个了,没头苍蝇似的乱逃乱撞,杀了鬼子抢枪抢粮,如此亡命两天,刚才就准备壮烈了。

他们并不知道307团的动向,说通城里还有不少弟兄呢,但都是散兵游勇,形不成威胁,鬼子大部队都绕奔岳阳东部,只留了两个联队的兵力围剿。城南的仓库群那边还有战斗,有百十个国军依然在炸毁的废墟里打游击,天天有弟兄被鬼子从那边抬出来。这四人原本就是奔那边去的。

三个工兵愿意和老旦等一起去找。二子一身血地回来,说路上杀了两个拉屎的鬼子,他验证了工兵的消息,南边仓库仍然在战斗,鬼子围得铁桶一样,但并没有猛攻。

“有没有团长的消息?”老旦忙问。

“说不准,有一个百姓讲领头的是几个官,上午他们想突围,一两百人两个方向冲出来,一个当官的冲在前面,当场打死了。鬼子人不多,但是火力太猛,昨天还开来了两辆坦克,弟兄们死了不少,退回去了。”二子说完,觉得没回答完老旦的问题,就又说,“如果团长还活着,有可能就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