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4/10页)

我再一次开始我哭腔哭调的嚎叫:“你要活!你要活!你要活!”

然后我再一次扑通下去。

追我的王八蛋笑得岔了气:“又跳啦!他又跳啦!”

“吧嗒个臭鸡蛋!”

“接着绕!接着绕!”

于是他们加倍欢喜地绕着追。

我又一次结结实实拍在地上,我龇牙咧嘴。我眼前猛黑了一会,然后闪烁出一个清晰的但是冒着金星的山峦世界。

我擦了擦鼻血,然后慢慢爬了起来,我梦游一样地向前晃悠。那帮王八蛋能追上我都不好好追,他们从我身后几十米慢慢包抄过来。

王八蛋们:“他又要跳啦。你们看啦,他又要跳啦。”

“他是个瘸子没错。他是不是还是个瞎子?”

“他干嘛挑这么条见鬼的道啊?”

我慢慢地往前晃悠。

山层层叠叠苍苍茫茫的,冒着金星,飞着小鸟,看在眼里真是种叫你求死不能的壮丽。

我:“你妈妈的……”

我(OS):“什么都没有啦,只有风……我被墩得只剩下星星。我疯狂地诅咒一个叫死啦死啦的家伙,他说我是他认识最晦气的人。”

然后……又是一道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断崖……

我呆滞地转头,看了看我的追逐者,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在人前哭泣了,但是我扭曲着脸,欲哭无泪,对着他们发出一阵干嚎。

王八蛋们惊喜地期待着:“哭啦,哭啦。”

“笑啦,笑啦。”

“跳啦,跳啦。”

我怪叫,我怪叫着扑下去。

如果从山巅下望,我现在这样一条道上被追逐和扑腾——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天然的,我选择的这条道每隔一段就是一个刀切般的绝壁,它这样一直没边地延伸到山脚。

我(OS):“后来我从这里下望,看见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充满决心和扑腾。”

一把镐头在刨着地,刨得很细心。一个从十八层地狱里摔出来的活鬼摔到了镐头边,那只鬼仰起了头,那只鬼是我。

我:“……救……救命……”

于是我看着一张木讷得像僵尸一样的脸,如果我是一只拔舌狱里逃出的活鬼,那就是修罗场跳出的死鬼。

他提起了镐头,就我的角度看去,他像是要拍我的脑袋。

王八蛋们悠悠闲闲晃了过来,那情形如同在搜捕一只四条腿打折三条的兔子,但他们面对的是一片接近荒芜的山田,荒得一览无余的,而看似在劳作的那个人,他的劳作看起来更像本能。

王八蛋们:“跳吧跳吧,跳莫咧。”

“刚刚这个坡绕得有点远。”

“早先那个坡就该把羔子绑了的。”

李冰这时候是最拿得出手的,挺了挺他的小官架子,彬彬有礼地上去,学着一口要通不通的云南话,还要先紧一紧腰上的枪。

李冰:“老乡,有莫有看到一个逃兵?”

然后他猛地往后蹦了一下,惊疑地又看了一下,惊疑之后便成了恶心。

李冰:“哪里来的?”

那个行尸一样的山民继续刨着地:“我家的。”

李冰同情有之,厌憎有之,又看了看镐下,退两步,看看他的兵。

李冰:“三个往路上撒,两个跟我,林子再找找。”

于是走了,于是寂静。

于是我从埋在地里的那口破水缸里钻出了头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口大缸本来也许是拿来储水的,也许拿来储肥的,但早干涸了,现在积满的是青幽幽的带着落叶、寄生虫和水蛭的雨水。

人就有这么奇怪的时候,我快被水憋死了,但我现在快渴死了,我大口喝着快憋死了我的水。

然后我想起得感谢我的那位救命恩人,我连泥带水地爬出来,一边还要拔掉身上的几个水蛭,我忙乎着走向那家伙,那家伙一直在刨地。

他刨的是一个坑,很大的一个坑,因为大,所以很浅,越过他刨出的土堆,我看见林边的三具尸体,一个成年人,女的,加上两个小的,加上他,一个完整的四口之家,而他刨的坑看起来刚好可以埋四个人。

他的衣服破得像鱼网,我能清晰地看见每一根皮包的肋骨,他把坑刨得很浅,一定是他也衡量过自己的体力——这是个全家已死,奄奄待毙的人,但我从他眼里看到的不是哀怜,而是淡然,淡然到需要多大个坑才能让他与全家同穴都已经算计过了。

他向我表示这样的遗憾:“只能挖这么深了。再多,没力气埋人了。”

我:“……你家里人?”

我说了句废话,他也没有回答。我伸手去抢他的镐头,而他迅速地闪开,并且因为这个剧烈的动作轻咳了几声。

他:“我有病。”

我看着他那双病态的被传染病菌烧识的眼睛,于是我明白了他家人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