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10页)

他跟着史今迈开步子,双人成列。史今今天使劲开着玩笑,简直是竭力开着玩笑:“顺便说一声,那个跟我生离死别足足一月的同桌,是个女孩。”

许三多终于开始大笑,因为在队列中,无声地大笑。

许三多并没打算违抗命令,尤其是被史今传达的命令。他坐上一辆军用越野车,就报到去了。越野车的前边,是师部参谋,正翻看着许三多的材料。但他有点不可理解,他问许三多:“你的成绩骄人!怎么还没升士官?”

许三多:“我初中毕业。”

“那不是唯一标尺。”

“七连的好兵很多。”

参谋显然并不相信:“还有比你好的?”他是自言自语,许三多也不做回答的企图,反倒他转脸间看见车后的一个人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但车已经实在离得太远。

许三多极目看着。

参谋也扭头看问:“谁呀?”

“像是我班长,”许三多对自己摇着头,“不会的,他回宿舍了。”

这是不需要一个师参谋操心的琐事,参谋点点头,合上了许三多的资料:“转士官吧,你绝对够格。”

许三多看到的那个人正是史今。他最后看了一眼驶远的越野车,横穿过马路。他仍没穿雨衣,雨虽然不大也快把他浇透了。他去车场,也许是这条路太长太直的原因,背影看上去有些佝偻。路过车场的时候,伍六一和几个兵正冒着雨给露天下的战车盖上篷布,史今本是从旁边路过,机械地上去帮手。

伍六一觉出他不对:“怎么不穿雨衣?”

史今摇了摇头,走开。他现在已经无法掩饰了,沮丧和绝望袭了上来,在风雨中走得都有些飘摇。

伍六一立刻明白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拿着自己的雨衣追了上来:“命令下来了?”

史今喃喃道:“快了……快了。”

伍六一用雨衣裹上史今,紧紧地把他抱住。

高城在寝室里大口地烧着烟,看着窗户上纵横的雨水,他甚至不愿意直对着说话的洪兴国。洪兴国叹道:“夜间从来是三班长的强项,惯例是他去。这回临阵换人只说明一个问题,命令已经到了,就在团部。”

高城嗯了一声,意思是知道。

洪兴国轻声地说:“他是老兵……肯定他也知道。”

高城:“嗯。”

“得做准备。”

“怎么准备?怎么准备?!”

洪兴国面对高城的逼问,有点无奈:“情绪,他的情绪。他辛苦了这么多年,得让人笑着走……”

“怎么笑?你给我笑一个!笑啊!”

“老七!”洪兴国起身把虚掩的房门关紧了。

高城的气来得快泄得也快,因为很清楚眼前的人不是发作对象:“不公平。我可以拿全连的任何人换他留下,比如那个最出头露脸的许三多……”

洪兴国:“我会留许三多,任何团部的军官也都会选择许三多。”

高城瞪着他:“你摆出那副他妈的……”

洪兴国没等他说完:“得了得了。我只是说,像个连长那样想问题,好吗?”

于是高城改成了瞪着窗户外边。窗外的雨还在不停地下。

夜雨浇淋着远处微闪的灯光,枪声间隙而有节奏地在响,观看的人都是内行,解说词也简短之极。许三多在射击,对他来说,简单得像是呼吸,只是偶尔停下换个弹匣或者更换一种武器。

微光射击。

灯全灭了,许三多戴上一副微光镜,绿色视野中的靶子甚至很难找出来,许三多射击,换弹,射击,换武器,射击,频率和白昼射击几乎是一码事。他的射击位置上有了越来越多的观望者,那都是军阶远高过他的军官。

军官:“谈谈经验,许三多。”

“就是瞄准,射击。”他很清楚没人会对这样的回答满意,又补充说,“我班长打得比我好,我们连有个狙击手也比我打得好……原来是我们连的。”

王庆瑞在人群里插话,他一直是观望者之一:“这个兵谦虚。低着头吃草的牛,吃得最多。他思考也像牛反刍。说真的,他是我见过不多几个会思考的兵。”军官们轻笑。许三多面无表情地站着,像任何士兵会做的那样。

〖HTK〗我很想说不对,士兵很会思考,服从命令的同时都在思考。可我是个士兵,士兵不该当众说出自己的思考。〖HT〗

军官们走向下一个射手。一名军官拍拍许三多的肩,是接他来的那名师参谋:“许三多,能教别人吗?”

许三多:“能。”

参谋:“留下教吧。一个月。”

许三多:“服从命令。”

服从命令之后是深深的失落,那种失落看得仍未走开的王庆瑞叹了口气。一个月很快的……他忽然毫无来由地有点情绪,走的时候又没来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