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6/8页)

当李铁柱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后方医院。他脱离了生命危险,神经却崩溃了。满脑子都是牺牲的战友,他整天呼唤着战友的名字,让笑二嫂给他烧菜备酒,他要款待那些死去的战友。

为了给李铁柱换个环境,组织上把他转到了条件较好的富源县。李铁柱病愈后,被任命为县委副书记,后来又兼任组织部长。十一岁从军时任鄂豫陕边区妇联主席的笑二嫂,为照顾丈夫生活,随调到富源县妇联做了办事员。

从小受党教育培养的李铁柱,为报答党给他的第二次生命,拼命地工作。他通过一件小事,发现一宗贪污受贿买官卖官的大案,案情牵扯到县里和地区几个重要官员。

正在李铁柱调查取证的关键时刻,突然有人状告他为叛徒。证据是那次剿匪失利,李铁柱作为最高指挥官,部属全牺牲了,唯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旧伤重创,新罪强加。李铁柱又疯了。这一疯,县医院最权威的医生也宣布医治不好了。县委决定,李铁柱叛变查无证据,且参加革命屡建奇功;因其精神失常,无法继续工作,按病退回原籍休养。并动员笑二嫂与李铁柱离婚。笑二嫂誓死不从,带着不满两岁的孩子李志强,与李铁柱回到了原籍巩县,被县政府安置在县城边笔架山下无人居住的“杜甫故居”。

平民的生活,使李铁柱恢复了平常心。被富源县权威宣布回天无力的神经病,在笑二嫂的精心照料下,不医而愈。在四十岁那年,又有了小儿子李明强。

李铁柱、笑二嫂和生产队的社员一起劳动,从不提及当年的事,可是,不知为什么,两个人同时戴上了“右派”的帽子。后来,回到了老家西流村,大儿子李志强被打成傻子。李铁柱的几个战友看不下去,奔走呼吁,公社发现组织上并没有把李铁柱夫妇划为“右派”,就任命李铁柱为西流村大队党支部书记。李铁柱带领村民苦战三年甩掉了贫穷帽子,正在轰轰烈烈地“学大寨”时,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也轰轰烈烈地开始了。一夜间,李铁柱夫妇又成了“牛鬼蛇神”、“老右派”。

好不容易熬到了一九七八年,中央为“右派”全部摘帽。李铁柱和笑二嫂兴奋地找到县委,可是,却找不到一份把他们划为“右派”的红头文件。他们又找到富源县,县委县政府全是新面孔,有个知情的人说,就在他们离开富源县的那一年,县委失了把火,李铁柱和笑二嫂的档案全烧了。

李铁柱和笑二嫂回到了西流村,再也没有向组织上提过复职一事,全家一直过着清贫的日子。李明强后来才知道,父母跑那一趟,花的钱整整还了七年。所以,李明强从不敢问父母的过去,他怕伤爸爸妈妈的心。

李明强摇摇昏沉沉的头,觉得这个东西不能写,它牵拉面太大了。自己没有亲身经历,是写不好的。那就写自己吧,自己的二十多年也不算平凡呀。可是,那发表的中篇小说《故乡的小河》,已经写了他童年、少年的许多往事。写当兵,写卫和平,写两人相爱的故事。

就写这个?这有什么意思呢?李明强又想起了同学聚会时的狼狈,想起了出租汽车,前额还在隐隐作痛。

“红灯。”

“绕过它。”

“那只有背道而驰了。”

红灯,红灯亮了。人生的道路上,红灯是时常闪烁的。啊——对,就写《红灯亮了之后》,就写卫和平,我一定要将被她抛弃后的情节好好设计一下。写小伙子一跃成为了诗人、作家,登上了北大的讲台。当女主人翁心中又燃起爱情之火时,男主人翁携着另外一个女人到美国留学去了。

对,就写这个,就这么写,气气她。

窗外依旧黑洞洞的。但是,已有了零散的脚步声。李明强知道,那是遛早的人们。同时,这脚步声也告诉李明强,起床号快要响了。李明强完全没有了睡意,沉浸在对小说的构思之中,他已下定决心,就用《红灯亮了之后》这个名字。

‖5 1 - - - ︱ 3 1 - - - ︱ 3 5 - - - ︱ 5 1 - - -‖嘹亮的军号声撕扯撞击着黎明前的黑暗,唤醒了沉睡的军营。

李明强一骨碌爬起来,从枕头下摸出哨子,趿拉着鞋挪到门前,将门拉开条缝,把头伸出去,用力吹了三下,拉着长腔哆嗦着喊了声“起床!”——这一周他“连值班”。

“好舒服啊!”对面床上的肖明伸了个懒腰说。

“快起吧,下雪了。”李明强提着腰带,一面系扣子,一面向外走。战友间有个默契,喊谁起床,雨季说“下雨了”,冬天说“下雪了”。

“我说的,怎么睡得这么香呢。”肖明喃喃地说。

你别说,还真让李明强说对了。他走在楼梯上就听到楼下喊:“好大的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