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5页)

李明强顺着公路跑着,路上的行人看他,他用嘴角笑笑;车上的过客看他,他用嘴角笑笑。他为自己的举动而骄傲,为自己的决定而自豪。当年,九岁的他,为了上戏校,打了大队支部书记张洪,独自一人,也是在夜晚,跑了十几里路,跑到了县城。那是什么路啊?山路,吓人的山道,高低不平,坟茔遍布,老头鹰的怪叫,吓得他尿一裤子。也就是在那时,使他下决心要冲出西流村,决不在那山沟里窝屈一辈子。现在好了,他不但冲出来了,还冲到了首都北京。光明的大路就在脚下,吹个对象算不了什么!没有你卫和平,还有田聪颖、王红霞等着呢!

李明强跑着想着,想着跑着,不知不觉就跑了三里多地,跑到了厢红旗。

“嘟——嘟!嘟——嘟!”军事科学院围墙内,一长一短的两遍哨声,差一点儿让李明强瘫倒在地上。

那是部队集合特有的哨音,星期天晚上集合,肯定是点名。点名完了,洗漱;洗漱完了,熄灯。一整套的动作,不成文的规定,对于有六年兵龄已当了一年多排长的李明强来说,早已熟烂于心了。李明强今天请假说,晚上九点半归队,现在已经八点五十分了,离驻地还有十几里路。怎么办?怎么办呢?军纪如山,不可违犯!我李明强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呀!

卫和平,你害死我了!

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李明强心急如焚的时候,一辆出租汽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对,坐出租汽车。李明强眼前一亮,为了纪律,坐出租车回去!他不惜花钱,这不是花几个钱的问题,军人执行纪律不能打一点折扣。想到这里,李明强三步并作两步向军事科学院的大门口走去——那里经常停有出租汽车。

路灯五十米一个,照出一圈儿光明,留下一片黑暗。李明强急步走着,突然,被残坏了的路面绊了一下。

“妈的!”李明强抛出一句脏话。部队不允许骂人,卫和平不允许他说脏话的,他平时也是不爱说脏话的,骂人的话自从当兵起就变没了。今天活见鬼了,怎么骂人的话老在脑子里打转,还竟然骂出了口。李明强曾在战士面前讲过:“我训兵至今没有骂过战士一句。只骂过半句——刚刚出口就收住了。”而今,今天,他又骂人了。他又一次清楚地领悟到,人生的道路并不是金光灿烂的大道,它充满了荆棘和羁绊。即使平坦,也像这市郊的夜路,有光明也有黑暗,有脏污还有陷坑。

不骂人,太书生气了!李明强想。

“妈的,妈妈的,操你姥姥!”

骂出声来真舒服。李明强的嘴角又露出了他那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他感到轻松极了。

“妈的,妈妈的,我操你妈,操你姥姥!”

李明强一边走一边不住地骂,从小声到无声,又转到鼻腔中,再回到心里默念,把他长这么大没骂人的话都骂了,他不知道他在骂谁,他确实也没有骂谁,这可能就是国骂,骂出来心里舒服啊!

李明强在军科大门口打上一辆黑色“皇冠”出租车,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将头紧抵住靠背,两只手拽着两只耳垂儿,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像是在想什么,又什么也没想。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打车,也是他平生第一次坐小汽车,更是他平生第一次坐这么高级的轿车。他不知道从军科到大队多少里程,也不知道这出租车跑一公里定价多少,只瞥见面前的计价器不停地蹦着数字,蹦得他加快了心跳。他感觉心慌之极,为花这冤枉钱憋屈。妈的,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他宁跑回去也不会打的。纪律,军队有铁的纪律,一分钟也耽误不起。操他妈,花这冤枉钱,找谁说理。

李明强在心里骂着,索性性不看计价器,管他娘的多少钱,上了贼车咱就花得起。他两只手拽着耳垂儿怔怔地看着窗外,不想那计价器,盯着车窗外朦胧的山野、楼房、路灯徐徐向后退去,退去……

出租车嘎然而止。李明强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头随着车子的最后一颠,前额撞在了车窗边沿上。

徐徐向后奔跑的景物停止了,李明强的头脑也撞醒了。

“怎么了?”李明强捂着头问。

“红灯。”司机答。

“绕过它。”

“那只能背道而驰了!”开车的小伙子回过头看了李明强一眼,来了点幽默。他感觉今天拉这个大个子不对劲儿,有点神不守舍,是不是个坏人?会不会趁天黑劫车?他心里一直很忐忑。他调了调后视镜,将李明强的一举地动置于他的监视之中。由于分心走神,所以看到红灯来了个急杀车。他看到李明强磕了头,既不埋怨,也不发火,感觉不是坏人,就放开胆子幽了一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