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人生分合常相伴(第3/5页)

“我懂了。”关云长微微眯眼言道。“无外乎是要观望一下袁本初的气度,各处皆有准备而已,说不得便是看不上袁绍,也要留人辅佐,反正你们大族子弟众多,各处塞一个,总是不差的……连长安卫将军处,也有一个荀公达成了什么后军师中郎将。届时,无论天下局势如何,你们总能坐享其成。”

此言一出,棚中一时沉默。

而荀文若立在关羽身前,稍待片刻后,依旧坦诚:“将军这么说,我们也没什么可以辩驳的,因为确实有这个打算。不过……”

“不过,关将军不免偏颇。”旁边一直没吭声的郭嘉忽然插嘴。“敢问将军,昔日董卓乱政,煊赫一时,可曾见荀氏三心二意?留在朝中的荀司空与黄门侍郎荀公达策划刺董,结果一个身死,一个下狱;而留在颍川的荀氏族人,匆匆迁移,却只有一半成行,另一半尽数死在了颍川战乱之中,又何其无辜?将军当然可以看不起世族子弟,但只论荀氏上下,可有一人上负过国家,下负过百姓,中负过时局?凭什么不许他们各存其志?”

关羽再度微微眯眼看了看郭嘉,却又终于是放下捻须之手,一边朝荀彧微微拱手,一边喟然叹道:“若非如此,我何至于与你们说这么多话?无论如何,萍水相逢,还是多谢你荀文若不计立场,主动襄助迁移百姓了。”

“乱世之下,百姓何辜?”荀彧侧身避开对方行礼,平静回复。“我今日举止,乃是因为前年兵乱之时,组织乡中族人、同乡千里迁移,懂得其中辛苦罢了,并非只是为了将军。”

关羽缓缓颔首,不再多言。

而既然双方如此相性不合,荀彧也无话可说,便转身要走,然而刚走数步来到棚外,却又忽然想起一事,就复又重新回身:“尚有一事,请问将军。”

“讲来。”关羽不以为然。

“将军为何一定要迁民?”荀彧正色询问。“须知大战在即,而战乱之中,粮草、物资尤其慎重,虽然只隔了一郡,但数万百姓如此迁移,恐怕也要将朝歌这些年的积攒给用空了吧?而且白白扔下已经成长的稼樯,到了赵国还要花费不少粮食库存安置。再说了,迁移这种事情,稍有不慎,便会有瘟疫的祸害,一旦生乱又如何?而据我所知,张杨张太守在河内,虽无大建树,但讨贼安民却还是做得不错的,只迁军属,留下其余百姓又如何?”

“荀氏子想多了。”关羽昂然答道。“非是我一意迁移,我原本也只准备迁移军属而已,但河内百姓一来从我许久,二者之前讨董时他们亲眼见到袁本初在河内如何征发过度,残民如贼……此行万户四万余众,皆是他们自愿弃了稼樯,随我避祸的……足下以为,我派人往邺城所言百姓惧袁绍至此,自愿迁移,难道是假的吗?数万百姓皆在此处,荀氏子要不要去亲自问一问?”

荀彧欲言又止,却终于是失笑颔首:“将军不至于骗我。”

“荀氏子。”关羽忽然负手起身,阔步走出棚来,居高临下言道。“我非是无知之人,如何看不出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但你若以为你经过一次战乱迁移,便晓得民间疾苦,却未免可笑。昨日,郭氏子问我与卫将军旧事,我说的虽多,却有一事未曾提及……其实,十年前,就在这邺城左近,我与卫将军便曾遇到过一次流民迁徙,当时何止十万之众,杂乱无序,望之可怜,却是纷纷往投张角之人。彼时天下未乱,未见有董卓为祸,你说,为何便有无数流民抛家弃业,流窜千里呢?”

“将军是想说,按照我兄荀仲豫的说法,乃是彼时天子无道、豪强兼并土地,还有我们这些世族垄断仕途,早已经让天下人无活路了吗?”

“难道不是吗?”关羽顶着头顶火辣辣的阳光,捻须兴叹。“你以为你们荀氏死了一半人便如何如何,却不知之前所谓清平之世,百姓便已经养不起儿女了;你以为党锢之祸可以让你们不用负天下昏乱之责,却不知你们这些党人一事不为,却掌握舆论,相互吹捧,依旧阻碍用命之士出仕美职、清廓天下;你以为你的辅弼之才可以在乱世中辅佐一方,建树一时,却不知道,只要还是你们这些人为天下事,还是世族私相授受国家重器,还是豪强掌握乡里,那一时安定又如何呢?迟早还会混乱起来的!我以前只专读《春秋》元经,后来卫将军教让我读史,这才渐渐醒悟……如光武亦曾以大毅力度田,也算功成,然其用之人多为南阳、河北豪强,终无大变,故世祖离世不过一百四十载,天下便重归大争之世,这难道不是事出有因吗?”

荀彧恍惚不言。

“我非是要教训你。”关羽瞥了眼荀彧,复又转身与郭嘉扬声而言。“若是寻常人,我早甩手撵人了,只是昨日与郭氏子攀谈军略、法务,今日见荀氏子如此条理有度,确实知道两位是可造之才,可言之人,这才难得讲明心迹……你们以为从袁、从卫将军,不过是争雄下注、建功立业,却不知道,我在朝歌枯坐六年,读书习武,坐观局势,早已经看的清楚——这天下只有卫将军一人可开辟前路,但有志之人,不从之,既为逆之,并无他路!而这,才是卫将军让你那族人荀公达所书《求贤令》寻募同志之本意!卫将军之《求贤令》,不只在求贤,更在向天下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