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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半个月的日夜忙碌,大杨庄的支前队伍正式成立了。

令杨敬禄都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共八十六人报名参加支前队伍,其中担架队三十人,运输队五十六人。眼望排成一行足有百十来米长的队伍,支前队长杨云林脸上乐开了花。经过大伙儿推荐,云林任命文华为运输小队长,青山为担架小队长。云林暗地里找过文华和青山两人,有板有眼地说:“你们两个给俺听清了,小队长也是个官儿,当官要有当官的样,枪炮一响,要冲在别人前面。”两人回答:“不当官俺们也会跑在前面,当了官就更不会落后,请杨大队长放心。”

时间到了11月初,云林率领的大杨庄支前队随时待命。

听说支前队要开拔,村子里的老人开始坐卧不宁,个个都在为自己儿孙担心。天空中时不时传来飞机的轰鸣声更让他们心惊肉跳,寝食难安。

村长杨敬禄和老伴儿也不例外。大儿子杨云枫在八路军部队里当差,离开后就没回过一次家,一年两年还得不到他一个准信儿,现在要打大仗,炮弹和子弹像雨点,都没长眼睛,碰到谁谁倒霉,要是这事被云枫摊上了,大儿子的死活就难说了。好多次两口子夜里做梦,不是飞机上落下的石磙般大小的炸弹就是半大孩子高的炮弹在儿子身边爆炸了,云枫变得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哇”的一声惊醒后,老两口常常是满头冷汗,相视而坐默默无语直到天亮。以前正是受不了这份提心吊胆,两人才态度坚决地不让二儿子云林去当兵。但现在不一样了,宿北解放了,大杨庄成了解放区,上边要求每个村都必须成立支前队。杨敬禄作为一村之长,怎能不带头做表率,二儿子一时参不了军,就答应了他做一名支前队员,还当上了活儿重危险大的支前队长。过去,大杨庄的年轻人出过不少次后勤,出后勤毕竟不是抱枪上前线冲锋打仗,除了几次有人被流弹打伤,还没谁丢过性命。对二儿子云林,老两口起初并不担心,但云林娘听到村里人口口声声说要围攻大城市徐州,是场从未有过的大仗,心里就咕咕咚咚打起鼓来——打大仗呀,炸弹多,炮弹多,空中乱飞的子弹更多,支前队要到前线抬伤员运弹药,难道敌人还有工夫分当兵的和支前的?肯定是一块炸一块打!想到这些,云林娘不但饭菜不香,走起路来也深一脚浅一脚,像丢了魂似的。

其实,杨敬禄两口子还有个心病,两口子只在私下嘀咕,从没有向外人说过,就连对二儿子云林也没表露过半个字。大儿子云枫已经二十八九的年纪了,和他同样大小的村里的年轻人早就娶妻生子,两三个娃儿的家户占了一多半。可自家的大儿子云枫呢?不要说娶妻生子了,都十年光景了,连个人影都没见过,啥时候能见到也没个准信儿。每当想到这事,老两口就唉声叹气,心绪难平。大儿子指望不上,老两口就打起了二儿子云林的主意。云林也是二十二三的人了,老两口张罗过几次找媒人给他寻个媳妇,但想不到二儿子总是用一句话搪塞:“大麦不割哪能割小麦,俺哥还没娶媳妇,俺不急!”两个儿子都没有成家,成了杨敬禄两口子的心病。这次两个儿子都要上战场,还是场大仗,眼瞧邻居家娃儿们满院子跑来跑去,老两口心里不是滋味。见过世面且当着村长的杨敬禄还能想得开,老伴儿就不一样了。

这天早晨,云林洗罢脸来到锅屋帮娘干点活,一进去就看到娘蹲在灶口抹眼泪。

“娘,怎么了?您哪里不舒服呀?”

云林娘赶快擦擦眼睛,说:“没有,没有,刚才烧火时烟灰迷了眼。”

云林信以为真,也不再多问。过了一会,他娘自己憋不住,和云林唠了起来。

“唉!娘昨天晚上又做梦了,梦见你哥了。他在战场上受伤了,一个劲地喊疼。”

云林赶忙弯下腰,安慰起娘来:“娘,不会的,您不要胡思乱想。俺哥命大福大,不会有事的。况且,您也知道,俺哥从小就很坚强,受个小伤什么的,都咬牙挺着,从来不会喊疼的。”

停顿了一会儿,娘又说:“这次支前,娘是真心不想让你去,更不想让你干什么队长。但你爹说,他是村长,大家都看着呢。这次支前需要的人头多,村里能去的都要去,俺不能拖你的后腿。这次去,一定要格外小心,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另外,有机会多打听打听你哥的下落,有消息赶快托人往家里捎个信。”

云林听娘说着话,一个劲地点头。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云林原来不懂这句话,现在他懂了。云林向娘保证,出门一定会加倍留心,同时也一定要找到哥哥云枫。

像云林娘这样牵挂儿子的父母在大杨庄何止一人,隔壁的大伯和大娘一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从听说要打大仗,云林的大伯和大娘整天忧心忡忡,坐卧不安。几年前,他们唯一的儿子云震偷偷跑出去参加了八路军,中间回来过两趟,住了一天就犟牛般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从那时到现在,五六年时间过去了,至今杳无音信。大娘整天眼泪汪汪地期盼儿子归来,哭得眼睛都有点看不清了。昨天晚上,大伯和大娘来到云林家,一提起儿子云震,大娘的泪水就止不住扑簌簌地涌出来:“俺云震儿啊,也不知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