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第2/2页)

“晚上父亲似乎颇为愉悦,还邀我们兄弟一起喝茶,还将窗户打开,他说至今为止,他所考虑的尽是一些小问题……”

“继续说!”信长的脸庞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说春天来招引他了,并且说花和黄莺都十分美好……后来,我们兄弟就出去了……”

“没有了吗?”

“这个……”

“怎么会没有呢?”甚左的咽喉中传出稚嫩的嗓音,他的手臂至今都在颤抖,但声音却异常地平静,“父亲低声哀叹,向臣子索取名马,这是只有平氏当主内大臣宗盛才会有的行径啊!”

“甚左!”五郎急切地想掩住弟弟的嘴,而跟随信长而来的犬千代同时皱起眉头,悄悄将手按在刀柄上。纵然不喜读书,他也知道平宗盛是被源赖朝所俘的无能之辈。主忧臣辱,即使是平手监物殿的儿子,这样的侮辱也是绝不可接受的。

“呵呵……”信长的脸上现出扭曲而残忍的笑容,“还有呢?”

“自有先父留下的谏书在此。”甚左拿起书桌上的状纸。

五郎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父亲的遗愿固然不应违背,但他却更惧怕信长看到谏书后迁怒于家人,不曾想到平日那个不苟言笑的弟弟居然有如斯的勇气。

“你读给我听!”信长指向甚左,脸上狰狞如食人的野兽。

“是。”顶着山一般的压力,甚左反而更加镇定下来。

“信长主公——经常对您谏言而无所收效的不肖之臣政秀,业已切腹,您若是怜悯拙者之死,请一一确认以下诸条。”

语句中并没有如政秀公的习惯斟酌文字,反而都是平实的口语,一如政秀公平日对信长的叮嘱。

“第一,请成为有用之人,亦是足以庇佑他人的苍天大树。”

“第二,请勿再着奇装异服,腰间莫再系挂绳带等令人发笑之物,并且勿随意披上坦胸外衣到他地拜访,这些都足以令尾张一国蒙羞。”

……

谏言并不长,甚左很快就读完了。遗书将信长的几乎所有缺点,从不要身着奇装异服,到必须耐心倾听家臣的意见等等,着实责备了一番。

寥寥絮语,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一般。犬千代轻轻放下了握着刀柄的右手,而万千代和胜三郎已经低下头,久秀的脸色也平静下来。此时的甚左,就如同手捧佛祖信物的沙弥,让人不敢直视。

唯一能够在佛祖的光佑下保证镇定的,大概只有被称为魔王的人了。

“哈哈哈哈……”信长癫狂地拍了拍甚左的肩膀,“想要杀掉我的话,就像一个武士那样拔出你的太刀,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有资格做平手爷爷的儿子!”

“主公!”犬千代与胜三郎大惊失色,双双拔刀在手。

“你们给我呆在原地!”信长厉声喝道。

“主公,甚左只是……”久秀咽了咽口水,竟是无法说出话来。

“我没有在和你说话!”信长依旧盯着甚左,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甚左缓缓抬头,他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通红,脸上也苍白得毫无血色,“先父以死相谏,皆是主公行为无状之由,甚左心中岂能无恨,然而……”

甚左缓缓抬起右手,中指指天,仿佛起誓一般,“先父一生忠义,为织田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平手甚左卫门纵然不肖,也绝不会做出有辱先父的叛逆之事!”

犬千代和胜三郎面带疑惑地看了看对方,终究不敢多说。万千代却是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敢于在主公面前直陈恨意同时誓言效忠的,甚左大概是第一个。而能够容忍这样的家臣的主君……万千代偏了偏头,恐怕整个日本也只有那个“尾张的大傻瓜”而已。

有趣的是,还有人真的把主公当作是傻瓜呢……

久秀的心境还未能平复得下来。看到弟弟的慷慨,他心下颇为复杂。惊诧、恐惧、骄傲……甚至还有一丝愧疚。

“虚度多年的光阴,气量居然还不如自己的弟弟。即使我仍然不能产下子嗣,平手家也算后继有人吧……”

良久。

信长抬起头,眼神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散漫和慵懒。

“甚左,你还没元服吧!”

“是。”甚左躬身答话,稚嫩的脸上无喜无悲。

“元服的时日就定在今年了。”似乎是怕信长对甚左的无礼不满。久秀连忙补充到。

“这样啊……等成年之后,就到我这边来,作我的侍卫罢!还有那个守夜的士兵,在众人都擅离职守的时候仍尽职,想必也会是个人才吧!”

“是……”

话音刚刚落地,未等众人回复,信长就转身走出房间,上马奔驰而去。

窗外,雪已经停了,天空却依旧阴霾,朝阳掩身在乌云之后,驱不走一丝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