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避讳问题(第2/3页)

祖逖点算军中存粮,可资一月,朝廷若是敞开了供应,且粮道通畅,怎么着能供我这五万人吃小半年的吧?我不信石勒在丧败北逃,而且自烧了枋台存粮后,他还能往三台输入超过三个月的粮食——真要是塞进去那么多,估计自己个儿都没啥吃的了。故而一方面多次向枢密省催粮,一方面上奏裴该,立下了最多三个月破敌的保证——过了这期限,我若无功,任凭处罚;而在这期限之前,该怎么打,你别来管我,且须供应我粮秣物资不缺。

……

祖家军所需粮草,主要经水路运往枋头,复自枋头经陆路而运向荡阴、安阳等地。坐镇枋头,总督粮运,并且护守粮道的,乃是少将魏亥。

魏亥何许人也?其实就是魏该,不久前方上奏,以己名冒犯天子之讳,而主动去了偏旁,改称魏亥。

裴该览奏,初时并不以为意——他本人并不在乎什么避讳问题,但我没要求,你自己主动上奏改名,以表忠心,我也没必要拦着不是?然而祖纳、华恒、荀闿等人却趁机上奏,给皇帝陛下“科普”了一遍避讳的知识,请求赶紧把这个问题重视起来。

裴该挺烦避讳的,他前世读史书、诵古文,就被这种花样折腾得不轻。好比说,《史记》记载,汉武帝时闽越发兵攻东瓯,东瓯向长安求援,太尉田蚡却不肯救,遭到中大夫庄助的驳斥;然而此事在《汉书》中,却记发言者名叫严助……这究竟是一人是两人?

其实是因为班固为东汉人,要敬避汉明帝刘庄之讳,所以把历史人物的姓都给改了!

而且那时候很多材料显示,就连楚庄王都给改成了楚严王,郑庄公改成郑严公,庄周改成了严周,就此而有“老严学说”……

某些避讳,后人给改回来了,有些竟然就此以讹传讹,流毒千古。比方说为避汉文帝刘恒讳,把恒娥改成常娥,最终又传成嫦娥;为避汉景帝刘启讳,把公子启方改成公子开方;为避汉昭帝刘弗陵讳,把公山弗扰改成公山不狃;为避晋文帝司马昭讳,把蔡昭姬改成蔡文姬……

避讳这一礼俗,始于周代——起码之前无可考证——主要目的自然是明尊卑、别上下,以期维护封建礼法。但就跟后世乱改地名一样,这事儿也是要付出成本的,并且还可能造成混乱。故而裴该对此并不感冒,儒臣却反复劝谏,一定要他“守礼”。

裴该最终也只得退让,但是将出《礼记》中“诗书不讳,临文不讳,庙中不讳”之言,要求大家伙儿别趁机把古文和史书都给改了吧……好在历史上以“该”为名之人,貌似不是很多?

“该”字好说,本意为军中约法,后引申为完备、包容、广博,还没有后世应当之意,也不能作为指代词,且没有该欠之意——否则连日常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军中之约的原意,魏晋时就已经不用了,至于完备之意,本来便有个通假字为“赅”——后世本就有“言简意赅”之语——那么干脆连包容、广博也都转用“赅”就完啦。

好在按礼避名不避字,要不然连“文”、“约”俩字儿都不能用了……这可怎么改好啊?

问题是儒臣们还要求敬避先帝之名……裴该之父为裴頠,这字儿少见,无所谓;但其祖父为裴秀、曾祖为裴潜、高祖为裴茂,都是常用字,就很不好改了。东汉时曾避光武帝刘秀讳,改秀为茂,所以秀才就叫茂才;但到了华朝,若如此避世皇帝讳,便犯圣皇帝讳……再找个什么同义字合适呢?

以“荣”代“秀”、“茂”?以后乃有“木荣于林”、“百草丰荣”等语吗?似乎也不大合适吧。裴该就此以询群臣,饱学宿儒也不能答,才总算把这事儿给按了下去。不过他原本计划开科举,试秀才的,估计这词儿不能再用了……

裴该随即吩咐秘书卿郭璞和秘书监胡飞,要他们引经据典,就避讳问题写一篇论文出来,明其始源,道其不便,以期形成舆论风潮,尽量避免这一礼俗的扩大化。裴嶷等人是不知道,裴该可清楚得很,这避讳问题到唐以后越来越泛滥,搞得是多么的不堪。

因为魏晋以来,士人不但避公讳,而且还经常避私讳,到了唐朝,竟然将避私讳都堂而皇之写进了法律条文里去。比方说,倘若某人所任职务冒犯了其父、祖之名,就要服一年徒刑——父祖名安者,不得任职于长安;父祖名军者,不得担任军将。甚至于还避同音字,所以诗人李贺因为老爹叫李“晋”素,他就不能去考“进”士……

韩愈因此作《讳辩》一文,讥讽道:“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

宋朝更要命,每个帝王本名要连同音字都避,比方说宋高宗赵构,除构字外,还须避遘、媾、购、彀、句、够、佝……多达五十五字!这一朝十几个皇帝下来,你还怎么落笔写文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