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从凉州到汉中(第2/3页)

张寔于晋为西平公,当用紫绶金章,那枚印张茂自然也是常见的。按照当时的制度,唯天子玺或皇后、诸侯王之章准用玉,再加西州相对贫瘠,张氏父子又不好敛财,所以张茂平生只见过一次玉印——

那还是五年前的事情,兰池长赵奭的上军士张冰,据说偶得一方玉印,上有“皇帝玺”字样,特献于张寔。张茂与群臣皆贺,张寔却说:“我常忿袁本初之拟肘,诸君何忽有此言!”派人把那方玉玺送到长安去了。

那时候,裴该方入关中,正打算去守备大荔城呢。

可是如华制,王公亦可获准用玉印,因此裴该为了安抚张寔,特命以玉刻章,上作虎纽——张茂因此而惊。他愣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双手,从匣中取出玉印来,翻过来瞧瞧印文,上书“少傅凉州牧福禄公”八个篆字——呀,还是为我哥量身定制的呢。

就此婆娑良久,不忍放下。

张异见此情状,心中不禁暗喜,便道:“张公何不受下此印?公既绍尊兄之志,想必朝廷也会将与尊兄的赐封,使张公承袭的吧。”

张茂闻言,浑身一震,赶紧把玉印归回匣中,连称“不敢”。张异问说有什么不敢的?张茂道:“先兄自有子嗣,当承继福禄县公之爵,茂即暂领凉州牧,亦不敢横夺侄儿之爵也。”

张异大喜道:“张公既领凉州,岂可无朝廷印章为凭啊?可代令侄暂用,我往洛中去,自然奏明天子,更封张公显爵,别镌玉印。”

张茂既然说不敢横夺侄子的爵位,且自己只是暂时代领凉州牧之职,那就表明他承认华朝的官职和爵禄啦,这不就是委婉地表态了吗?

正如宋配所言,其实张成逊也没有要跟司马家一条道走到黑的心思,他只是担心张寔父子从此富贵不替,自己却再无继承凉州之望了,久而久之,难免被边缘化。终究张寔曾经长期在洛阳任职,张轨一度犯病,口不能言,就让跟在身边儿的小儿子暂摄凉州,这便难免使张成逊起过夺嫡的心思。不过后来张寔回来了,张轨也明定其为继承人,张茂这才暂息野心。

他此前只是想要利用兄长的兵威,迫使华朝给予张家更大利益,则自己有望分一杯羹罢了。可如今兄长横死,侄儿尚幼,群臣为了凉州的安泰,不管是从华派还是从晋派,全都推举他暂摄州事,则凉州既入掌中,自己还有必要再跟华朝顶牛吗?

张成逊终究是在历史上被后裔尊奉为成王、太宗的遮奢人物,他怎么可能瞧不清楚形势呢?

……

在张异来到姑臧之前,其实华朝的诏书便已先期送抵南郑了。

周访的军事集团,势力比较小弱,虽经休补整训,也就两三万人而已,且军械物资,多数仰仗关中,要拿粮食跟裴家换,双方的交往由此非常密切。此外周访之婿陶瞻,又是陶侃长子,关中军尚有高乐居南郑,协助周士达练兵,因而在裴该想来,收服周访,应不为难。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轻慢了对方,因为根据陶侃所说,周士达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则若不肯礼敬之,恐生波折。华朝给周访的爵、职乃是:

正二品大将加柱国将军、持节、都督梁益诸军事、梁州刺史,封南郑县公。

同时受封的,还有陶瞻为汉中郡守,周抚为上校、护南蛮校尉。

周士达盛情接待了使臣,却不言受诏与更易服色之事,只是先索来“柱国将军梁州刺史南郑公”的玉印,摆在案上,捻须而观。

周抚、陶瞻等侍立两旁,等候良久,不见大人表态,不禁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周抚大着胆子先开口,拱手问道:“于华天子之诏,大人受不是受啊?若已定策,还望开教我等;若尚犹疑,亦可谘诹群下……”

周访抬起眼来,瞥了瞥儿子,缓缓说道:“不急。”

陶瞻苦笑道:“此事如何能说不急?”随即拱手:“家父亦有信来,云华天子对大人寄望甚殷,即将资助粮秣、器械,甚至调兵相助,以利大人平灭巴氐,规复西南。大人在汉中,直当氐寇,若无关中为其后盾,恐怕形势危殆,故而小婿以为……”

周访一摆手,打断他的话,说:“形势如何,我难道会不知么?然而人生在世,实有知其不可为而必为之事,岂能专因形势而定进退?若云形势,昔胡势正炽之时,江南亦有杜弢等谋乱,难道要我降胡,或者去附杜弢不成么?大丈夫当先定谋,复经奋斗,或可逆势,即不可逆,死亦不惜;岂有见势俯仰,随风转圜之理啊?”

周抚闻言便问:“则大人之意,是欲仍奉晋朔,与华反目了?”

周士达冷笑一声,说:“我志在靖难,先剿流贼,复伐巴氐,所为天下人,又不是他司马家奴,何苦与之同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