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却不知谁为袁盎?(第2/3页)

然而如此一来,就没什么话可说了,场面多少显得有些尴尬。庾翼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大着胆子开口道:“小子等来时,家中长上,多命小子等向大司马致意……”

王羲之赶紧接口:“正是。茂弘叔父亦命愚侄致意叔父,云其昔日赞助叔父过江之时,亦不料能够北伐功成,甚至于复虢洛、佐天子、定关西、灭胡寇。茂弘叔父于此功业,既感欣慰,又深歆羡之,颇思与叔父再见,当面请益。”

这话自然是王导等人逐句教他说的,内中深意无限。首先提起“赞助”二字来,是为申往日之好,并且颇自居功,意为:当年要不是我等的支持,裴文约你能有今日吗?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旧恩,目友为敌啊。

当然了,倘若只有这前一句话,说不定反触裴该之怒,所以其后又恭维裴该,并且表示我们对你如今的功业,是认可的,也是衷心倾敬的,而且愿意低下头来,居于你之下。

裴该当然不至于误解话语中的真意,当即笑着点点头,说:“我方荷国家重任,不宜远离,若思故人相见,也只得请茂弘、世将等过江一行了。该必虚席以待。”

言下之意:我如今贵为国家执政,名位本来就比你们高,还用得着你们特意以“请益”二字来表态愿居下位吗?想要重申旧好,自然应该你们过江来以卑就高,同时也表明建康政权彻彻底底地臣服于洛阳朝廷。

至于庾翼,他被庾亮等教了另外的话:“前江东变乱,丹阳王方贬杀刁玄亮而求捕刘大连,却闻刘大连北逃,来关中依附大司马,未知此事果然否?”

裴该闻言,笑容顿霁,反问道:“卿在李茂约府上,难道刘大连今在何处,任何职务,都未曾听闻么?”何必明知故问啊。

“江南之乱,罪在周、沈,刁玄亮、刘大连或有激变之过,然不至死。今玄亮枉死而沈充反而得生,建康上奏中多有隐曲,不尽不实,为国家方图灭羯,不能委员明察罢了。丹阳大王如汉景帝,不发兵讨吴楚而先诛晁错,其昏悖若此,却不知谁为袁盎了?!”

晁错激进的削藩手段,确实是吴楚七国之乱的一大诱因,但袁盎劝景帝杀他,主要是为了规避自家的祸患和报私仇,还真不是为了国事。况且以为晁错死则乱必息,吴楚等国会主动收兵归藩,完全是扯淡——袁盎若真相信自己所说的,那他是个笨伯;若只是诳言欺君,则比晁错更加罪不可赦。

裴该以此举例,就是剑指琅琊王氏。因为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不好说周、沈之乱一定是王家煽动的,只能说王导、王敦趁乱诛除刁协、刘隗,纯出私意——就跟袁盎一样。他并言:“为国家方图灭羯,不能委员明察罢了。”其实是在传递这么一种信息:此事是否要秋后算账,全看我的心情,也看汝等会不会做了!

但是王、庾俩小年轻,自然难以领会裴该的深意,他们只能把大司马所言,每一个字,甚至于说话时的表情、动作,全都死记硬背下来,以便将来返回建康后,去向家中尊长禀报。并且庾翼受庾亮所教,突然间提起刘隗之归长安,其实别有用意:

“刁玄亮、刘大连或有冤屈,小子辈亦有所查知也。即当日刘大连遁出建康,过江而北时,亦为家兄所救……”

“哦?”裴该闻言貌似有点儿兴趣,“却不闻大连提起……”

庾翼解释说:“刘大连亦未必知道……”于是就把当日刘隗乘坐吴兴王府车马逃蹿之时,途中为庾亮所见,庾亮复敷衍钱凤,不使追及之事,备悉陈述了一番。裴该听了,心中不禁暗笑:怪不得你也跟王逸少一起到长安来,原来庾氏亦生攀附之意……

想了一想,便道:“我与令兄,昔在王茂弘府上,多有往还,后虽龃龉,多因国事,非私忿也。但皆戮力为国,安邦定难,何必挂虑前尘往事?如令兄之纵刘大连,我固知其与大连不睦,但亦不肯因私忿而加害之。且令兄不过为势所迫耳。”

“为势所迫”,这话也可以换个角度去理解,是“为人所用”——庾亮不过是王导的一柄利刃罢了,我若是与王氏捐弃前嫌,则不会再去责怪庾亮。当然前提是,王、庾日后所为,得让我满意才成。

……

见过王、庾二少年后数日,洛阳遣急使来,云羯贼迫近成皋而洛中空虚,希望大司马可以发兵东进,暂驻弘农,以备缓急。

裴该便召诸将吏商议,陶侃颇觉诧异,问道:“祖公方守荥阳,难道就不能保障成皋,而竟使羯贼迫近么?”

裴该道:“昔日我曾与祖士稚同巡成皋关,转述陶君之言,祖士稚云为备缓急,还当增筑关城,并于四山上修垒,以犄角控扼之为好。则在我想来,必是以为成皋险隘,贼不能遽下,因此不必重兵急备。然而朝中大老不通军事,或者因此而惶恐,乃急召我,亦不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