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民不可轻也(第2/3页)

几乎是转眼之间,赵兵虽窄却厚的洪流便即冲入了晋方第一条堑壕。

在原本的计划中,营前三道堑壕,都将掘够一人多深,但因为赵军骤然杀至,晋方被迫仅仅挖了一半,就赶紧埋设尖头木桩,但凡落入者,必死无疑。只是木桩的高度终究有限,只要插上一到两具尸体,再后面跃下之人,便可安然无恙……不,在出乎姚弋仲等人预料的实战之中,这些农夫本欲踩踏着前面翻落的死尸翻越堑壕,但还没等他们碰触到对面的壕壁,头上就会落下来几十只脚……就这样尸体一层层向上堆积,直到堑壕被彻底填平!

第一道堑壕,距离两侧四垒已经不足三十步之遥了,覆盖射击很难再伤到踏壕之敌,而若当面直射,因为距离太近,威力也打折扣。垒中晋卒几乎直面那些满身浴血、面目狰狞扭曲,几乎不似人间生灵的可怜农夫,对方目光中那垂死的光芒,仿佛瞬间便会飘荡而至眼前……几名弓箭手恐惧到了极点,不禁大叫一声,拋下武器,掉头就跑。军吏连杀数人,却亦不能禁止。

正面那百余名正兵,倒都是姚弋仲的亲兵部曲,半数即为姚羌族人,久经战阵,见状虽亦感震恐,却还不至于落荒而逃。他们各挺长矛,陆续前出,将即将翻越第二道堑壕的农夫逐一捅穿。但人虽死,尸却未必便倒,在身后众人的推搡下,顶着矛杆继续向前。细长的矛杆逐渐吃不住劲道,陆续折断,晋兵也被迫步步后退。

只听无尽的惨叫、呻吟声中,突起一声暴喝,一名羯卒手挺刀盾,就踩着农夫的尸体,朝最近一处晋垒直蹿而上。其人尚在半空,上下无所依靠之时,姚弋仲及时一箭射出,正中其肋。那名羯卒倒跌下来,半个身体正好伏在垒上,却还不死,一边大口吐着血沫,一边探出刀去,有气无力地朝着面前的晋卒挥砍。

于是又有数名晋军辅兵吓得手足皆软,发一声喊,弃械转身,没命地逃出了壁垒。

姚弋仲面色发青,五官几乎全都挤在了一处——他自从十四岁初上阵以来,生死百战,还从来都没有打过这样的仗。该怎么办呢?即便地利再优越、武器再精良,也拦不住这纯粹的以人命相填啊!

人挤人、人挨人,浑若一体,死者为生者所推搡,生者转瞬间又化作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有若洪流滔滔,所经处堑为之平、垒为之崩……

预计最多再有一二刻钟时间,赵军必入晋营,到时候这些已然近乎疯癫的农夫,哪怕用牙咬,用手撕,都会把自己和部下全都扯成血肉碎片啊!所部虽有两千余,终究辅兵不可恃,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只有自己麾下这百余部曲而已——仅仅百余,如何能抵挡无穷无尽被羯兵驱赶向前的农夫呢?

有那么一瞬间,姚弋仲脑海中仿佛响起了大都督曾经说过的话:“民不可轻也,即农夫执耒耜,若无活路,搏命而前,恐亦不可御……”特么的大都督说得还真对,只是我大概再也无法归谒大都督了!

……

午前不久,大群农夫终于踏平了三道堑壕,并且汹涌而入晋营、晋垒。

石虎在山上见此情状,不禁又是欢喜,又是得意,当即仰天大笑道:“裴先生曾云,民不可轻也,即农夫执耒耜,若无活路,搏命而前,亦如奔流而不可御——确实是至理名言!”当即命令张豺率部直前,力图快速冲下山地,突入平原。

但可惜他计算有误,以为要靠四千具尸体铺路,才有望突破当面晋军营垒,并且为策万全,又多添了一千余……但石虎并没有考虑到,当面对这样死而不僵,如同蟒蛇一般蜿蜒向前的人群的时候,士卒心理将会受到多大的压力,在恐慌之下,实不必铺尸而至垒上,就自然一哄而散了……

所以晋营、晋垒虽克,山路上的农夫却还没有走尽,仍旧拥挤挨缠,靠着惯性被驱赶着继续向前,张豺所部虽然聚集起来了,却根本无路可前。张豺急了,即命士卒挥舞刀矛,杀开一条血路来——反正太原王都不把这些人命当命,我又有啥可惜的啊?

好不容易驱散了当面农夫,三千装备精良的赵兵终于突入晋营,却不稍停,而继续朝山下冲去。张豺步行当先——山道上不易跑马,再加上又实在太过拥挤,骑着马反倒容易被人推搡跌落,所以干脆步行——端着一支骑矛,分开人流,便即率先下平。

可是他脚才刚踩到平地,忽听马蹄声疾响,抬眼一望,就见两支轻骑分从左右兜抄上来。张豺大吃一惊,急欲停步,却刹不住——后面的赵兵还在往前拥呢,因为命令就是下平后再因应情况,看是立阵以待后军,还是追杀逃亡的晋卒啊。

张豺几乎被身后亲兵所撞倒,无奈之下,只能咬着牙关继续朝前猛冲。左右袭来的骑兵纷纷拉弓放箭,张豺急忙挥舞骑矛,将来矢逐一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