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裴公不忠!(第2/3页)

裴该登榻与妻子并坐,伸手轻抚着荀灌娘隆起的腹部,不自禁地就把心中烦闷合盘托出——在老婆面前,他向来很少隐藏自己的真实心境。

荀灌娘听罢,便即笑问:“夫君此言,莫非说与妾腹中孩儿听么?”

裴该摇摇头:“本说与卿听……”手上轻拍——“这尚未降生的小孩子懂得什么?”我没必要拿政治来做胎教吧?就裴该以为,最好的胎教只有一种,那就是母亲心情愉悦。

荀灌娘微微蹙眉,缓缓说道:“人莫不恋乡梓,则西人欲留,东人愿归,情理之常。正如叔父所言,若留关中,于夫君有利,而归洛阳,利弊参半……既然如此,夫君难道还无决断吗?”

裴该苦笑道:“事无两全者也,且福兮祸之所伏。若国家丧败,难道我可独得其利不成么?则是留此,于个人而言,亦未必无弊啊。”

荀灌娘也拿不定主意,就建议说:“夫君每日府中、朝上,政务倥偬,百事烦忧,难免灵机壅塞。何不出外游散一回,或能开悟?我未嫁之前,遇有烦闷,亦无人可倾诉,每每策马出游,心境即舒。”

裴该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我是应该放松一两天,把政事暂且拋诸脑后——政事之大,还有大过这还都之议的么?这事儿若解决不好,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

于是翌日便即在数百部曲的护卫下,乘车出了西南的复盎门,登上龙首原。

相传上古之世,曾有一条黑龙从樊川迤逦北行,赴渭饮水,其行迹化为山峰,状若龙首,故此得名。汉代的长安城即背龙首而面渭水,其形为关中地区之最佳——这是陪乘的郭璞所言,裴该本人自然是不信什么风水勘舆的。

其实龙首原并不甚高,景致也很一般。本来以裴该的想法,出游散心嘛,就该找个风景更佳的所在,比方说东面的骊山,还能去那儿泡泡温泉,但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以这年月的交通状况,来去一天打不住,只得放弃。

可是他在长安城内呆的时间久了,好不容易出城一回,得见山色葱茏,仍不禁心怀大畅,不由得对郭璞的神怪之言连连颔首,还说:“确实是家国兴旺之处。”随即跳下车来,说咱们步行登山,朝南面眺望一回吧。

龙首原南面有啥呢?这年月还是纵横阡陌,大片的农田,但是裴该知道,几百年后,那里就将新建成一座宏伟大邑——乃是唐都长安城。

他前世就知道,汉、唐两代长安,即以龙首原为界。

才刚迈步准备上山,忽闻喧哗之声,裴该不禁微微一皱眉头,唤部曲过来询问。部曲道:“有数名官吏欲图冲犯车驾,臣已将他们擒下了。”

裴该问:“是什么官吏?为何冲冒我行列?”

部曲说我不清楚,但看服色,最多六品,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官,嘴里嚷着,说有军国大事,要向主公进谏。

裴该心说别问啊,肯定是为了还都之事——这里面,会不会如裴诜所言,有这么一两个打算死谏的呢?搁平常他甩甩袖子就不理了,难得今天心情不错,便道:“不得无礼——且唤一人前来相问。”

部曲听令而去,时候不大,果然推搡着一名小吏过来,裴该恍惚认得:“汝非颍川钟声乎?”

钟声那张团团圆圆的大脸很有特色,所以裴该才能有所记忆——否则这路小货色,他即便见过一回,也未必能留下什么印象来。

钟声拱手步近,屈膝拜倒,说:“臣是钟声,特来进谏,还望裴公采纳我等的忠言。”

裴该说我还有印象,是派你前去屯田的,如何返回长安来了?钟声苦笑道:“年前秦州兵乱,臣之屯所正当其道,屯兵星散,众皆为掳,无奈之下,只得返回长安来待选……”我前一份工作黄了,新工作还没分下来呢,只好跟长安城里呆着,有如太原王家的食客一般。

裴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秦州兵乱,非汝之过,我当致意尚书,另委职司。”随即就问:“卿有何忠言欲谏啊?可简单言之。”我没那么多空,你就简洁明了地说吧。

钟声脸上先是现出感激之情,随即听问,赶紧将面容一肃,就此直截了当地说:“闻祖骠骑请归大驾洛阳,而裴公不许,不识何故啊?”

裴该回答道:“我非不许,尚与群臣商议耳。”

钟声昂起头来,提高声音说道:“如此,裴公是不忠也!”

裴该怫然不悦道:“我如何不忠?!”难道说同意还都就是忠诚,不赞成还都就是不忠吗?你这一杆子掀翻一船人,打击面未免太宽了吧?再者说我还并没有明确表态呢不是吗?本打算听听你们这些低级官吏的想法,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想到你就会狂言犯上啊。

一拂衣袖,便打算命人将钟声轰走,只听钟声高叫道:“公但与群臣商议,而不请命于天子,何得谓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