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闻喜裴氏(第2/3页)

司马睿因此而召裴硕,裴硕却不肯归从于建康,反倒弃了官职,历经坎坷,逃回老家河东闻喜。裴氏族人方闻裴嵩、裴该兄弟从司马越于项,然后被石勒一锅端了——事实上裴嵩并未从征,但活下来的反倒是从征的裴该——人心大恐,见到裴硕归来,无不敬奉,就公推他暂代了族长之任。

其后又陆陆续续,有流言传至闻喜,说裴该没有死,且逃亡江东,进而出任徐州刺史,然后没隔几年,甚至于联合祖逖北伐,一口气杀进了关中,得执国政。闻喜裴氏一族因而反复劝说裴硕,理当派人出去探查消息真伪,并与裴该联络,却被裴硕一口回绝了。

众人心中不满,于是又公推族中两名耆老裴桐和裴苫,前去责问裴硕:你究竟什么意思啊?你这个家长之位只是暂代而已,别说主支归来,即便裴嶷、裴粹等来,排名也要在你前面,你是不是舍不得交出族权,所以才死拦着不放人出去联络哪?

裴硕听问,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裴桐和裴苫说:“我岂敢有篡夺主支的妄念呢?且我并无子嗣,即便过继一人,也不过继承我两千石的仕途而已,裴氏在我手上,必然衰败……”

裴桐捋着白胡子,诚恳相问:“我等自然是信赖宏德的,相信宏德如此做,必然有深切的考量。只是族人多数不明卿的心意,故此推我等前来相问——有什么话是不能宣之于众的吗?对于我等老朽,应该可以透露一二吧?”

裴硕沉吟少顷,组织一下语言,这才缓缓地对二老解释道:“如今河东仍为胡人所据,我裴氏虽然人丁繁茂,广有田产,但只要一日不肯出子弟以仕胡,便一日不得安生。幸亏此前与汾阴薛氏联姻,彼等富有兵甲,可为奥援,乃使胡寇不敢遽侵我家门。

“然而,倘若刘粲知我与长安联络,以其凶暴之性,必然发兵来攻,恐怕到那时子弟们难以御侮,妇孺都将为寇所掳,就连裴柏,也会被那些胡人给斩伐了……”

裴苫问道:“固然不得不暂时对胡寇委曲求全,然观如今之天下,胡势日蹙而晋土日广。文约见在关中,祖逖驻军洛阳,距离河东皆不过一水之隔而已,相信数年之内,必将率师来征。则我家弃如日复升之晋,而从月薄西山之汉,是明智之举否?”

裴硕摇摇头:“谁说我要弃晋而从胡?”顿了一顿,便道:“诚如苫公所言,文约等恐不日便将渡河来复旧疆,即便兵至闻喜,到了这裴柏之下,他难道会因为我等不与联络而屠戮族人不成么?若有忿恚,硕愿一肩当之,即便自刭以谢文约,也是可以的……”

裴桐等忙道:“何必如此!”

裴硕略略压低一些声音,对二老说:“公等以为,文约在长安,咫尺之间,便不会遣一二人来联络本族么?但长安有人来,我自然与之合谋,或起兵伐胡,或供输粮秣,皆不难也。然而数年之间,并无一人潜至,则必为胡寇所阻。是知胡寇防我甚深,我又岂能仓促行事,徒落把柄于彼等之手呢?”

裴桐、裴苫听了,全都捋着白胡子,沉吟不语——你说的话有些道理,但未免太过谨慎了吧?

裴硕见状,不得不再把话往深里说上一层——“公等见今日之势,汉如月薄西山,晋则如日中天,然不知天有阴晴,月缺而可复圆,日升亦可再落。晋之盛也,无过武皇帝初平吴之时,然而一不修德,诸王并乱,遂至如此——乃知当今之日,唯挣扎欲起而已,距离中天尚且远矣……

“胡之衰也,根由在刘聪不修德,复不听政,日夕沉溺于酒色之中。然今已策刘粲为皇太子,粲虽凶暴,却有统驭之才,有振作之心,焉知没有反攻的一日啊?且石勒尚在河北,一战而害王彭祖(王浚),若彼西来相合……”

裴苫打断裴硕的话,道:“刘粲与石勒素不和睦,尽人皆知……”

裴硕笑笑:“昔日之敌,未必不能做今日之友,外力侵逼下,即寇仇或将携手戮力。公等但见胡之短,而独不见晋之危乎?昔日东海王(司马越)与苟道将(苟晞)并掌重兵,横行河朔,若肯同心,先帝不至于北狩。以此为鉴,焉知文约与祖士稚可以长久和睦下去呢?”

裴桐、裴苫闻言,都不禁略略打了一个哆嗦。

裴硕继续剖析下去:“今文约在关中,祖士稚在河南,品位相若,兼有大功。祖某日夕修缮洛阳,必欲奉天子还都,文约若不肯从,必生龃龉;若相从,是弃关中基业而与他人共榻,到时候并立朝中,谁上谁下,谁君谁臣?”

裴苫忙道:“祖某如何能与我闻喜裴氏相提并论啊……”

裴硕打断他的话:“乱世之中,唯力为视,高门又如何?平阳贾氏,如今安在?祖某有定洛之功,复得迎天子还都,其在洛中的党羽可以尽塞入朝,文约又将如何制约呢?虽然,若二人都执公心,暂无私意,可以合作;然公等可为文约做保么?可为祖士稚做保么?若一人有苟道将之心,则另一人不想做东海王,亦不可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