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锁港(第2/3页)

在原本的历史上,大约十年之后,庾亮奉命前往芜湖去会见王敦。王处仲与之交谈良久,竟然脱口而出:“庾元规贤于裴頠远矣!”由此可见两点:一,庾亮实有贤才、奇能;二,若不深入跟他接触,没人能够看得清这一点……

故此以庾亮的性情、能力而言,是很好的辅佐之吏,但并非宰相之才——太容易树敌了——一旦权力超出于王导之上,必然祸国。在原本的历史上,好在前期有王导能够勉强约束他,后期轮到郗鉴来扯他的笼头,虽然事事相左,其实反倒保护了庾元规,使他终得好死。

拉回来说,在卫展这些被隔绝于建康政权核心之外的士人看来,王导虽然不用我等,也一直都还是客客气气的啊,肯于折节下交,礼贤下士,所以暗地里进谗,撺掇他提防、压制我等的,一定是庾亮没跑了!至于今日被阻江岸,那也必然是庾亮对琅琊大王进了什么谗言,才会施此恶政!

李矩当场就蹿了,打算领着家丁直接杀散守渡的官兵,抢夺船只。卫展和裴嗣父子赶紧拦阻,说我等尚在建康,实不宜鲁莽行事啊——还当从长计议。

几个人转身来到杜乂的车旁,叫上杜安卿一起商议。裴嗣建议道:“可归谒东海太妃,请其致意琅琊大王,去此乱命,使君等可以顺利渡江。”杜乂也说:“我当请舍妹往求西阳大王……且此事若真是庾元规进谗所致,当请西阳大王召集友朋,上书弹劾,否则岂能解我等心头之恨呢?!”

……

众人皆愿归谤于庾亮,其实未必所有“恶政”都是他的锅。不过卫展等人这回倒是猜对了,请令封锁渡口的,确实正是庾元规。

当晚,王导特意把庾亮召入府中商议,说你此举并非良策啊。庾亮苦笑着一摊手:“舍此之外,安有良策?”

顿了一顿,便即详细剖析给王导听:“我等南来,筚路蓝缕,始得今日之局面,扬、荆、江、湘乃至交、广,大略平定,假以时日,必能发威武之师,一举克复中原。然而在此之前,实应先弥合侨客与土著之间的矛盾,使其戮力同心,共谋国事。建康之政,譬如天平,若重其一端,必然倾覆。而今侨客多闻风北归,南貉也由此妄生异心,倘若不加遏制,恐怕政令将乱,实力大损……”

王导叹了口气,说你这话倒也没错——“近日便常闻有江南士人云:‘中原既复,侨客胡不归,尚淹留蔽邑,而图我资供?’”其实他在这话里改了几个词儿,南人原本说的是:“中原既复,北伧胡不归,尚淹留蔽邑,谋夺我衣食?”

然而王导随即就说了,此亦无可奈何之事——“落叶归根,人皆思乡,常情常理——难道元规便不想望颍川么?只为我等受琅琊大王厚恩,乃欲保之安定江左,不忍背之也。然而南渡士庶正多,未必人人皆怀忠悃之心,亦未必人人皆得大王青睐,与其坐此与南人龃龉,不如……彼等欲归,便允其归好了。”

庾亮说这可不成——“所谓‘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今若允一家北归,则难免百家踌躇,假以时日,即‘百二掾’中,未必无人滋生妄念。到时候大王驾前空虚,南貉趁机而入,止凭王公与我等区区数人,恐怕无力擎天哪!”

王导想了一想,突然间转换话题,对庾亮说:“元规,昔日使裴、祖北伐,可曾预料到彼等能够克复洛阳,甚至往执长安之政么?”

庾亮闻言,不禁有些狼狈,只好微微苦笑:“不曾想过……”

王导笑一笑:“是知天下大势,非卿与我二人所尽能把控;宇内智者,亦非卿与我所可尽睹——卿勿过度自信。譬若汪洋横肆,谁能熟知八风所向?今虽南风,或许顷刻便将变为北风,唯有顺风而行,由天之命,始可远航,否则船只必然倾覆。

“今裴、祖已脱我等掌握,长安之政反更稳固,消长之势如此,非人力所可强逆。倘若强逆,非止为卿召祸,对于大王也并非好事啊。”

庾亮摇一摇头:“即便知其不可为,亦不得不为之,且今若不为,恐怕将更难为。”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对王导说:“王公且思,今裴文约既执国政,倘若请天子诏,命诸王归藩,我等又将如何应对啊?大王何以自处?”

王导闻言,不禁大惊失色——“这倒确实不可不虑!”

庾亮说对嘛——“今中原士庶,半在江东,若我等能够徐徐镇抚之、训导之,使皆归心于大王,则裴、祖在中原亦无可如何。若允彼等北归,则是自弱我势,而强裴、祖之力,逮朝廷尽脱困厄,根基牢固,又岂容大王久镇江南?如此一来,我等数年之功,俱化流水,且大王不离建康,恐致违命之伐——昔日长安不能威胁江左,我等尚可敷衍,今日则未必,若许侨客北还,异日将更危殆——而大王若离建康,只恐有性命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