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狗窦(第2/3页)

可是荀崧也没话说,而且他心中本有怨言:你不但不先定四川,而要打荆州,而且不先攻王廙,倒转过头来打我,咱们终究可都是才从北方过来的呀!故而裴该之语,倒正合其心,但是眼瞧着第五猗瞥过来了,身在矮檐下,又不好假装看不见,于是只得举起酒杯来,笑着对裴该说:“裴公远来,第五公因设欢宴,请胜饮,先不必理论时局。”

裴该端起酒杯来略一沾唇,心说好吧,先不提时局——总得跟你们多恳谈几句,拉拉关系,然后才好说到正题,倒是我操切了。于是就问荀崧:“尊叔父泰章公可安泰否?”

——所谓“泰章公”,就是指的见在河阴的太尉荀组。荀组是荀爽玄孙,荀爽兄荀绲生子荀彧,荀彧的玄孙是荀崧——所以荀组比荀崧高一辈儿。

荀崧答道:“去岁有信送来,尚且康健。只是河阴为胡贼三日一扰,叔父忧心忡忡,夙夜不寐,只恐难以持久……”

河阴弹丸之地,其实胡汉军若是全力进攻,破之不难。问题一是不足为虑,刘曜还忙着攻打长安呢,刘聪还着急抵御刘琨呢,就暂且顾不上荀组;二则荀组也联络了周边很多坞堡主,包括蓬关的“乞活军”陈午,互呈犄角之势,若不以大军往剿,也没有太大胜算——所以才能苟延残喘,活到现在。

裴该顺着话头就问下去:“荀公既受命镇护荆北,未知可曾将家眷携来啊?公膝下,子嗣尚繁茂否?”

荀崧摇摇头,说:“生儿多夭,今唯一子名蕤,尚在冲龄……”

裴该心说这又是一个老来得子的……前一个是郗道徽,四十多了,儿子还在襁褓之中,而且预计下面还得有好几个,目前全是液体……是否因为这年月的人们结婚太早,再加上医疗水平低下,所以普遍的初生之子难以保全么?

不过他问荀崧子嗣,其实“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随即追问一句:“只有一子,未曾得女么?”那个荀灌娘究竟存在不存在啊?

荀崧瞥了一眼第五猗,摇头叹息道:“本有一女,跟随来至荆州,或许是水土不服之故吧,去岁便也夭折了……”

裴该微微点头,心说果然《晋书》不可信,十三岁弱女请兵救父云云,全是扯淡。随即又问:“荀氏为颍川高门,家族必然是繁盛的,不知尊叔父有多少子嗣?”

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话题来,只好揪着荀家的情况问——因为第五家族是什么状况,他完全两眼一抹黑啊,除了第五猗外,想不出此世还有第二个姓第五的,实在是没有寒暄的由头。至于杜曾、王贡等人,他倒是也挺有兴趣,问题是不理第五猗,转问荀崧犹有可说,那俩货地位太低,又还没有开过口,就不便隔过第五猗去跟他们搭话。

他也注意到了,第五猗和杜曾,以及杜曾和王贡之间,常有眼神交流,貌似是第五猗催促杜曾,而杜曾暗询王贡——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一边和荀崧寒暄,一边喝酒,时候不大,便有仆役上来添菜。这年月人们习惯于席地而座,采取分餐制,每人面前都放一张矮小的食案,大概两尺来长、一尺多宽,实话说摆不下太多的碗碟。一般士人吃饭,四菜一汤就差不多了,案上正好摆满,这公卿之家,又是设宴款待贵客,就不可能如此寒酸啦,而必须要不时地撤去旧碟,布上新盘。

这回端上来的是大盘的炙烤,尚不清楚是什么肉,但是烤得焦黄,油汪汪的,还抹着饴糖等各式调料,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但是很奇怪,端到裴该案上来的肉炙,竟然是木签尖端朝着客人,这就很不合规矩啊。裴该不禁抬起眼来,略略一瞥那送餐的仆役,心说是荀家的还是第五门下奴仆,这素质可实在太低了一点儿哪。

这一抬眼望去,他却不禁微微一愕。就见那名仆役并不低头,反而很不礼貌地与自己正面相对,一张瓜子脸,长眉杏眼,悬鼻檀口,虽然面相略显稚嫩,顶多也就十六七岁,裴该仍然一眼就可以瞧得出来:这不是个男人,而是女子!

命侍女送菜很正常,但既然是女子,为何又身穿男仆的衣衫哪?

这年月的人们见识有限,尤其那些只知道闭门造车的书呆子,一辈子恐怕都没见过几个女人,所以女扮男装还能蒙人的故事,后世听来很可笑,在这时代却未必不会发生。但裴该终究是来自于两千年后的灵魂,见多识广,是男是女,不管怎么化妆,就很少有他区分不出来的。

当然啦,他也曾经见过男人女相,或者女人男相的,必须得仔细观察,才能得出比较准确的结论来。但问题眼前这人的相貌,性别特征非常明显,虽说还没有彻底发育完全,但即便再小两三岁,裴该也是能够一眼辨识出性别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