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1566—1573年(第4/70页)

卡洛斯忍不住一哆嗦,埃布里马猜想他是想起塞维利亚遭受水刑的佩德罗·鲁伊斯。

艾尔贝特挺身而出:“我绝不会让朋友们因为我而受刑。本人艾尔贝特·威廉森。”

“做什么的?”

“铁匠。”

“那两个女人呢?”

“和她们没关系。”

“上主仁慈,眷顾每一个人。”

“我不认得她们,”艾尔贝特被逼无奈,“是路上碰见的两个妓女。”

“看样子可不像妓女啊。不过真相瞒不过我。”蒂特尔曼斯扭头对胡斯说,“记下来:艾尔贝特·威廉森,铁匠。”说罢,他提起袍子,一转身,顺着原路走了,随行的紧紧跟上。

大家默默望着他们远去。

卡洛斯骂道:“王八蛋。”

安特卫普主教座堂的北塔高四百多英尺。本来还应该有一座南塔,只是迟迟未能动工。在埃布里马看来,这孤零零的一座塔反倒更显气势恢宏,如同一根手指,直指天国。

他踏入中殿,不由得不心生敬畏。窄窄的中央甬道上方对着拱顶,仿佛深不见底。他有时候不禁想,说不定基督徒信奉的主确实存在呢。可他转念一想,人的手艺再高明,也无法媲美江河的气势磅礴。

主祭台之上是一件基督受难的大型雕像,他同一左一右两个强盗一同钉死。这件作品令全城人引以为傲。当地人富庶且风雅,教堂里的油画、雕塑、彩绘窗和珍品琳琅满目。这一天,埃布里马的朋友兼生意伙伴卡洛斯也来锦上添花。

之前和讨人厌的彼得·蒂特尔曼斯不欢而散,埃布里马暗暗希望能借此赔罪。和宗教裁判官结仇可是大大不妙。

中殿南面的一间小堂供奉着圣乌尔巴诺,酿酒人的主保圣人。新画已经挂好了,上面用红丝绒布遮盖。小堂里坐满了人,都是卡洛斯的亲朋好友,还有冶金行会的要人。另有一百名左右邻居和商人站在堂外,各个穿着讲究,迫不及待地要一窥画作。

埃布里马瞧出卡洛斯满面春风。这座教堂耸立在这了不起的城市中央,而他占了一席之地。这场仪式将巩固他的身份,他备受爱戴尊敬,生出安身立命之感。

胡斯神父到了,捐赠仪式开始。布道不长,神父称赞卡洛斯潜心向主,父慈子孝,并为教堂锦上添花。字里行间暗示卡洛斯将在市里出任要职。埃布里马对胡斯很有好感。胡斯常告诫信徒警惕新教,不过也仅止于此。看得出,他并不赞成蒂特尔曼斯的做法,只是逼不得已。

祈祷时,两个孩子坐不住了。听大人长篇大论,的确苦了他们,何况大人说的还是拉丁文。

卡洛斯叫两个孩子别闹,语气温和。他一向惯着孩子。

最后,胡斯请卡洛斯上前,掀开画上的红布。

卡洛斯攥住红布一角,却犹豫了。埃布里马担心他要致辞,普通百姓不可以在教堂里发言,那是新教徒的做法。好在卡洛斯没说话,动手扯红布,起初有几分紧张,随后大起胆子。红布如同绯红的水帘倾泻而下,画作呈现在众人眼前。

婚礼的背景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宅邸,像是安特卫普某个钱庄老板的住处。主基督身披蓝袍,坐在首席;旁边坐着男主人,只见他肩膀宽阔,蓄着浓密的黑须,有八九分像卡洛斯;男主人身边则是一个笑容温婉的标致妇人,说是伊玛可也不为过。中殿里的邻人交头接耳,认出宾客中的熟悉面孔,都忍俊不禁:埃布里马戴着阿拉伯风格的帽子,旁边的艾微穿着长裙,凸显丰满的胸脯;伊玛可旁边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一看就是她父亲扬·沃尔曼;一个又高又瘦的管家对着空酒坛子愁眉苦脸,俨然是安特卫普第一大酿酒商亚当·斯米茨。画中还有一条狗,像极了卡洛斯家的参孙。

画作挂在古老的石墙上,阳光从南窗射进来,照亮了画面,贵客的华服或橘或蓝或绿,和洁白的桌布、餐厅的灰墙相映成趣。

卡洛斯喜形于色。胡斯神父和他握手告别。大家伙都想向他道贺,卡洛斯于是在众人间走来走去,满脸笑容,接受大家的称赞。最后,他双手一拍,说道:“各位!请移步寒舍!保证有喝不完的酒!”

众人拉起长队,沿着镇中心蜿蜒的街道,来到卡洛斯家。卡洛斯引大伙上到二楼,宽敞的客厅里已经备好酒菜。宾客们都敞开了肚皮;几个新教徒也来道贺,其中有艾尔贝特一家——他们没有去教堂。

埃布里马举起酒杯,咕咚喝了一大口。卡洛斯家的酒都是佳酿。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嘴。一杯酒下肚,他浑身暖融融的,人也放松下来。他和扬·沃尔曼聊起生意,同伊玛可聊她的小孩子,提醒卡洛斯说有个主顾还欠着账——埃布里马看那人来捧场,认为正好可以催上一催,但卡洛斯不想坏了气氛。客人扯开了嗓门,小孩子吵吵闹闹,少年人对少女大献殷勤,有家室的男子和朋友的太太打情骂俏。埃布里马暗想,天底下的宴席都一个样,连非洲也不例外。